楊不留被他這一眼看得心慌,“不過甚麼?”
“大哥他問了我一句,三殿下打算什麼時候迎娶府上那位楊姑娘。”溫如珂臉色一沉,半分唸叨的是婚嫁喜事的神色都瞧不出,“我總覺得不對勁……就像是他在等著你跟肅王府的親事落定似的。”
玉琳琅聞言嗤笑,“怎麼著,還打算再栽一次當年未能得逞的方苓舊案不……成——”玉老闆脫口而出的話把自己嚇了一哆嗦,無意識地瞧了莊望一眼,生怕撞了甚麼忌諱。
莊望接著玉琳琅的目光先是一怔,隨即抄起酒壺就要揍他,嘴裡還跟楊不留念叨著,“別聽這野山雞胡咧咧。”
楊不留擺擺手,不以為意地笑起來,“也不好說,懿德太子此去難回,朔方卻未必,拿我的身世做文章一舉兩得,屆時嘉平王和巽南王於他而言不足掛齒,倒也是個辦法。”
溫如珂皺著眉頭,心裡揪成一團,“你別胡來啊。”
身世來歷避無可避,即便沒有實證,總捱不過皇帝猜疑,楊不留沉默了一會兒,眉宇間的笑意淡去,捻搓著指節,良久適才壓抑地嘆了一句,“沒關係,容我想想,先發制人嘛……還來得及。”
沒了分庭抗禮據理力爭的朝會仍舊時不時的吵得像是菜市場,洪光皇帝久不臨朝,昭王許是察覺到這些牆頭草就地倒戈並非好事,意氣昂揚了小半個月就沒了陣勢,小朝會上漸漸尋得了肅王以往眼觀鼻鼻觀心站著唸經的趣味,竭盡全力的盡己所能卻不逾越,模糊掉所謂的黨派之別,慨而慷之地擺出一副靜候東宮回朝的架勢。
然而半個月的喧囂已然傳到了華庭殿,其後如何,花公公沒提,洪光皇帝也就權當是為了避嫌。
遮掩著詭異沉寂的水面冰封正在無聲無息地分崩離析。
今年冬天應天府冷得出奇。
京畿興安縣工事落定的城裡先是凍死了不少牲畜,過了些日子又不知道哪兒傳話說凍死的不是豬羊牛而是人,風言風語喧囂塵上,顧隱回京兆府屁股還沒坐熱又得跋山涉水的跑回去,總算是姑且將遍地餓殍的謠傳平息下去。
然而年關將至,京城裡外卻半分喜慶的氣息都未掛起。
慘淡的雲霧陰霾壓得極低,時至大雪當日,西北駐軍八百里加急,戰馬心血耗盡累死在當街,西北斥候滑跌著摔跪在積了薄雪的青石板路上,滿臉是血地驚得路邊拿著糖葫蘆的幼童嚎啕大哭,隨手就把紅果摔在地上,由著途經此處的車輪滾滾碾壓,碎了滿地。
街口的乞丐翹著腳笑作一團,他扒開人群往斥候身上瞄,被人嫌棄地推了一把仍舊沒臉沒皮地往前湊,目光追著那斥候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隨即落在他右臂上纏著的白色布條,登時瞳孔一震,扭頭鑽出人群,轉眼跑沒了蹤跡。
尋常百姓家並不知情,這白布系身八百里加急,究竟是何震盪朝堂的訊息。
而後半個時辰,卻聞鐘聲轟鳴,餘音久未散去。
喪鐘六聲,太子薨;其後補六聲,為悼長公主遠道和親,葬於西域。
諸榮暻雖有預料,卻全然未曾料及,這一封急報會同時捎回來三個人的死訊。
齊鍾多熬了一個夏秋,一生戎馬,死在耗了他終身的西北邊境。齊老到底是沒能回他心心念唸的小橋流水鄉看上哪怕一眼,最後一口氣落在了交託於袁揚的兵符軍令之上,逝去得悄無聲息。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懿德太子初抵西北胸口舊傷就犯了毛病,他費了月餘的口舌適才以乎萊爾隱瞞長公主和幼子的死訊為由脅迫西域姑且收斂些意圖不明的試探囂張,又以東宮之名並著兵符在手,替袁揚和顧青顧白好一番鋪陳,末了燈枯油盡,一口血吐了滿襟,再也沒醒過來。
洪光皇帝彷彿瞬息之間被抽盡了氣力,恍惚不知為誰,淚水已然縱橫滿臉。
尹銀花也默默地用袖子擦了擦溼潤的眼角,沉默片刻,覷著諸榮暻神色漸緩,上前攙扶了一把,“皇上,詔昭王殿下和江統領來嗎?”
諸榮暻看了他一眼,目光陰晴不定,末了卻未計較,一字一頓沉聲道,“昭王就不必了,太子的殯葬之事他理該全權承擔,讓他負責罷,需要過問的再來請命便是……你去把江樓叫過來。”
東宮葬禮的這些日子,諸榮暻抱恙難起,連華庭殿都不去了,玄衣衛巡視警戒,金吾衛候在宮城之外,五軍營肅穆地布了整座四方城,像是無聲地攏了一張巨網,將伺機擾亂秩序之徒壓制得不得動彈。
洪光皇帝在這幾日之前,或者準確些說是東宮離京之初,對昭王繼承大統,並非從頭至尾不曾抱一絲希望——即便他得知戶部原本的傾向,甚至察覺過昭王對肅王的狠毒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