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光二十四年小秋,鶻仁達一行途經北營巡線,先鋒營列陣架弩北門大敞,鐵甲寒光凜凜,火銃炮筒黑壓壓地注視著官道,肅然恭迎著遠道而來的貴客踏入中都留守司轄下州府之地。
穆良對於東宮把他北大門當成過家家的看法甚是不滿,擺個陣仗加以迎接已然算是最後的妥協,嶽無衣稍稍後錯半步立於穆良身畔,正迅速脫卻年少稚嫩的肩膀憋笑憋得發抖,抿著嘴唇壓下笑意,聲音悶在胸口嗡嗡地哼哼,“知道的先鋒營是在這兒迎接西域來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把人直接轟在這兒呢。”
穆良目不斜視地眺著鴻臚寺卿周到迎接的繁瑣禮程,提腿帶了嶽無衣一腳,“笑個屁。你自己點一點你前來護送帶了多少人馬,鶻仁達破了規制不說,還帶著他西北的暗衛往應天府裡扎,京中若不是如臨大敵,能讓五軍營代統領親自護送?”
穆良嘴裡唸叨著,還不忘記仇,“太子一天天也不知道盡琢磨甚麼了,讓北營先鋒營護送,還不如直接把應天府城門開啟等著人打過來……”穆老頓了頓,斜睨了嶽無衣一眼,“三更半夜給北營送信的那人,是肅王府派來的?”
“帶著面具那個?時慕青,他是時州的兒子……南境時將軍您還記得吧?”嶽無衣咂咂嘴,揣摩了一下用詞,“時慕青這人勉強算是肅王府的人吧。老葉在北境那邊被拓達左一榔頭右一棒槌地絆住手腳,斥候往西探不來什麼有用的訊息,主子和府上都不大放心,就提前派時慕青摸了摸這隊人馬的路子——也虧著先有打算,齊老這一病,過關口的文牒都能出岔子……”
嶽無衣朝著鶻仁達身後隨行的使臣努了努嘴,“那位是乎萊爾的心腹,以前拓達不老實往西邊摸,那可是能提刀上陣血洗敵軍的主兒,他身後一小隊人馬是西域王室的鷹犬,動起真格的全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厲害角色。誰知道他們到底打得什麼主意?說是來示好哭窮,反正我不信。”
穆良微微一愣,乜了他一眼。他大抵是難得聽見兩位曾相識的舊友之名,久違的物是人非一時恍惚,半晌才低低地念了一句,“……西北熬人啊。”
嶽小將軍何等眼力,一眨眼的功夫就咂麼出穆良這一時默然是何般緣故,但這世道命數又不好說,話到嘴邊只剩五味雜陳,少年郎搭著刀柄扣了扣掌心,“先前還說齊老的病撐不過夏呢,這都小秋了,不是還好好的麼,長命百歲沒問題。”
穆良嗤笑了一聲,先損了他一句沒跟他主子學點兒正形,而後不自禁的皺了下眉,喃喃道,“燈油耗盡,燒的都是心血,人還能撐多久……”
嶽無衣這個年紀正滿懷對生死的置之度外,說點兒甚麼都像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站著說話不腰疼,勸也勸不出甚麼好話來。他只好規規矩矩地目視前方,憋屈地嘆了口氣,抬眼正眺見鴻臚寺卿遙遙抬手示意——嶽小將軍忙提步上前,先同鶻仁達揖禮致意,卻無寒暄客套,適時地退了回來,舉起手臂勾指一揮,囑意五軍營入列隨行,吆喝了一嗓子,準備啟程。
又是一年小秋,應天府落了連夜延綿的秋雨。
肅王自離北境幾乎輾轉顛簸了一年,廣寧嚴寒泣血,泗水水患滔天,南境招安平叛……諸允爅從朝會下來時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他同楊不留仿若只在昨日的初逢,竟已然過了整年。
溫如珂方為了顧隱在興安縣工事收尾錢糧久不下放一事跟他親哥在殿前吵了一架,抱著胳膊氣兒不順的緊走了幾步,懟了正慢悠悠踱著方步的肅王一肘,“鶻仁達那邊還沒到,你這掰著手指頭算甚麼呢?前兩天鴻臚寺不是報過了麼,使臣隊伍應當今天才打北營巡線過,有穆老和小無衣盯著呢。”
“唔……不是那事兒。”諸允爅抓耳撓腮地猶豫了片刻,“我剛算了一下,去年今日——是我跟不留第一次遇見的日子。”
溫二公子被他那當戶部尚書的親哥噎得一肚子氣還沒散,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日子有何特殊之處,“第一次見怎麼了?你倆第一次見有甚麼好事兒嗎?把我妹一個人扔在樹林子裡的不是您老人家嗎?這事兒還挺值得紀念的?”
諸允爅被溫如珂接連質問堵得垮下臉,一撇嘴,懨懨地委屈起來,“我這不是盤算著挽救一下自己的高大形象,送個禮物甚麼的……”
溫如珂恨恨地咋舌,瞪了他一眼,“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比什麼都強。”
“……我倒是想,母妃最近養著煦兒心急得很,偷偷摸摸跟父皇說起過不留的事兒,結果父皇從頭至尾就拿一句話搪塞——‘門不當戶不對’,還說甚麼容她做個側妃也無妨,但是我得把正妃的位子留給蘇伯候的嫡長女。”肅王殿下喪氣地耷拉下腦袋,“這婚事只怕得從長計議。”
溫如珂聞言一呆,滿腔激憤霎時就熄了火,十分痛心地拍了拍諸允爅的肩膀。
倒不是這位蘇伯候的嫡女生得什麼奇形怪狀,甚至這位在御前數得上名號的伯候之女稱得上是才藝雙絕花容月貌,更何況蘇伯候家中兩子戰死沙場,在宣同府頗具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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