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境徽州一路奔襲回京覆命的陶侃與從廣寧風塵僕僕折騰回朝堂接手京兆府的溫如珂並肩走出經戰衰頹的皇城大殿。
溫二公子原本不情不願地領了聖旨回京,磨磨蹭蹭地往京城溜達,帶著宋捕頭他閨女遊山玩水悠哉了半路,驚悉應天府突生變故,細伶伶的身子骨半路差點兒染了瘟疫撅過去,緊趕慢趕踩了個善後的尾巴尖兒,整日裡陀螺似的忙得團團轉。
但這還不是最糟心的。
溫家大公子乃是戶部尚書,受懿德太子重用,如今秦相爺徹底倒臺,東宮監理朝政,溫家登時成了朝野上下明裡暗裡惦記示好的香餑餑——偏偏溫如玦在朝堂之上就是個笑面虎悶葫蘆,油鹽不進好處不吃,但凡曾經跟秦家有過丁點兒私下往來心犯嘀咕的朝臣無處申冤訴苦以求全身而退,到頭來便瞄上了初回京城沒站穩腳跟的溫如珂,蒼蠅似的轟都轟不散。
今日朝會之上跟昔日同窗重逢,溫如珂退了朝會就拖著舊友逃難,兩人縮在不甚寬綽的馬車裡磕碰著膝蓋,正兒八經地促膝長談。
哥倆自陶侃丁憂一別多年,再見時京城南境的烽火狼煙方落下,倆人恨不得奔波成形銷骨立的麻桿兒,面對面兒地哀聲長嘆。
如今秦氏一黨徹底跌得爬不起來,連根拔起帶出泥,還沒徹底牽扯進黨派爭奪的牆頭草都跟著戰戰兢兢,屁顛兒屁顛兒地跟在秦守之身後的吏部索性徹底洗了盤,朝中和地方空缺了不少官職,原本的尸位素餐想要找補回來是個大工程,諸多寒門學子總算得以機會大展拳腳,也算是一團糟心裡的好事一件。
陶侃腦門兒上頂了一堆事兒,聽溫如珂說了說經由泗水時撞見的那些個懿德太子丟在半道懸而未決的爛攤子,挑著廂簾朝外張望,唏噓了好半晌,“我跟付統領一道回京時還念著這朝中能人輩出,總要比我們那兒一盤散沙全靠肅王殿下旗杆似的戳在那硬撐著強,誰成想,應天府顧及眾多,一樁一件的往下壓著,到現在連街上坍塌的巷牆都沒人修——這個是工部的活兒吧?還是你大哥那邊兒直接撥放銀兩讓百姓自己來?”
溫如珂沒比他早到京城幾天,提起應天府連帶著下轄縣府泗水沿岸的安置也是一腦門子的官司,“泗水水渠還沒修完,秦守之這案子一查,工部折了一半兒,分不出人手管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京中安置這一塊兒以前是秦風晚頂的閒職,結果他死的連個全屍都沒有,小來小去的戶部又管不了面面俱到,現如今接手此處的好像是個南邊來的世家公子……聽說這兩日走馬上任,姓什麼來著——鄭?”
“徽州鄭氏。”陶侃登時恍然,篤定地撫掌一嘆,“我說那天楊姑娘跟鄭家一位公子哥聊甚麼呢……”
溫如珂後半句沒聽清。馬車大抵是碾過一塊碎石,車廂顛得一晃,溫如珂腦袋磕得“砰”的一聲響,掀開簾子氣急敗壞地踢了趕車的一腳,當下怒道,“宋錚!你車趕慢點兒!急著投胎啊!”他吼完一頓,轉頭又輕聲柔和地對著陶侃道,“你剛說甚麼?”
“……”陶侃倒是知道自己這位同窗摯友嘴皮子利索,只不過一別經年,沒被這世道艱險磨平了脾氣也算是難得。他擺手一笑,“我說這來赴任的應當是徽州藥商鄭家的公子,你應當聽說過的,京城幾家大商鋪跟他們來往匪淺。南境商賈世家撇開了方彥君這個戴著官帽的土匪頭子的壓制,在徽州府善後和疏通小有成就。他們這些當地富戶在百姓眼裡頗有聲望,如今沒了南境駐軍的遮擋,這南境商賈的勢力不容小覷,朝廷總要給些甜頭拉攏一番,拿銀子頂閒職,太子巴不樂得,皇上自然也默許。”
“要職有方何把關,國庫挪騰不開的,賣個閒職換錢——如今忙得無暇管顧便罷,日後還有的考量,急不得。”溫如珂抱著胳膊嘆了口氣,忽然想到甚麼似的,抬頭問道,“你剛剛說誰給鄭家出的主意,藉著這個風在京城佔個一席之地?”
“楊姑娘,就是跟著肅王殿下的那個楊姑娘。”陶侃挽了挽袖子,握拳敲了敲掌心,“對了,那楊姑娘是從廣寧來的,你可認得?”
溫如珂被口水嗆得一咳。
……回了京城沒見人影,合著還真跟著肅王跑南境去了。
廂簾外的宋錚含含混混地聽見動靜,也勒了韁繩放緩了車速,掀開簾子露了一臉,著急忙慌地看著一臉莫名其妙的陶侃,問道,“陶大人見過不留?我師妹她怎麼樣?”
肅王窩在南境好山好水的養著傷,請罪的摺子甫送到華庭殿就被洪光皇帝當廢紙丟了——應天府沒落得一座死城,肅王功不可沒……哪怕他腦袋上頂著擅自招安的荒唐罪過,諸榮暻這會兒也斷然不可在武將青黃不接的日子裡,置這麼一個隨時隨地能衝鋒陷陣的寶貝疙瘩於險處,不合時宜地表露心底的揣度猜測。
除此之外,南境匪患招安的諸多事宜壓了些日子,洪光皇帝拖著病軀在華庭殿召見陶侃問了一溜十三招,末了連帶著南境駐軍拖延叛軍的軍功也一遭批過。
諸榮暻討來太子送抵南境的親諭瞧了幾眼,眉間溝壑深重的擰了半天,到底也沒說甚麼,只是唸叨著太子處事優柔寡斷,該學著利落些。
……但究竟是指處理掉土匪後患利落些,還是指拖欠南境援軍的行賞利落些,陶侃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來。
陶侃在京城停留了小半個月,眼瞧著啟程回往徽州府行程在即,諸榮暻索性趁著今日召見,提溜著懿德太子和昭王殿下,商榷了一番南境駐軍主帥的合適人選。
這陣子六部自顧不暇,無關緊要的地界兒懿德太子一律放手,但兵權上的事久久懸而未定,兵部姜陽的缺沒人頂,南境那邊又空了許多的缺——洪光皇帝等著懿德太子擬一份兒點將的名單等得頭髮白了半拉腦袋,好不容易呈上來一份摺子,紙上談兵的慫包蛋就佔了一半。
南境駐軍的事兒本來輪不到陶侃置喙,他並著被揪來問詢京兆府安置事宜的溫如珂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當擺設,耳朵邊兒的爭執探討權當吹風。誰成想這商量來商量去,南境這一大攤子成了洪光皇帝的心病,懿德太子和昭王殿下推舉的年輕將領他一個不信,殿中沉默半晌,諸榮暻忽然歪頭看向縮著脖子裝王八的陶侃,沉聲問道,“陶大人,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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