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絕了元嬤嬤特意追出長寧宮遞來的傘,肅王拉著她的手好生說了會兒閒話,待到細微的雨漸而只剩下零落的雨滴,這才恭恭敬敬地退出元嬤嬤的傘外,平靜地轉身離開。
元嬤嬤望著肅王挺拔的背影出神,曾經碰不得磕不得的小娃娃如今披了一身的傷痕,每每再見都恍如隔世,似是在提醒著她,往昔永難再現。
“老了老了,感慨這些作甚麼呢……”元嬤嬤抹了下眼睛,微微嘆了口氣。她這麼一個老奴,與那朝堂天下無關無系,若要真說能做些什麼,怕也不過是護著寧貴妃的安穩,吃齋唸佛求一個盛世太平。
元嬤嬤抬頭在肅王身上多望了一眼,肅王似有所感,側身回首,接住了元嬤嬤的視線。
肅王鮮少在元嬤嬤眼中捉住這種混雜著慈愛與傷懷的情感。他年幼時也曾被寄予過厚望,元嬤嬤緣此待他比寧貴妃還要嚴厲,即便他被送出宮去,元嬤嬤對他的嚴格也從未消弭……肅王不知道元嬤嬤的感懷傷時是為何事,只是輕輕一笑,執禮告辭。
雨未落盡,宮城裡難得的安靜。
諸允爅信步閒逛整理心情,思緒回籠時才留意,自己剛從東宮門前繞過去。
平白無故的拜訪隱約像是藏著幾分探聽風聲的嫌疑,肅王略微回頭,把躡手躡腳地朝他撲過來的煦兒囫圇個兒的夾在懷裡,捏了捏小孩兒的肉鼻子。
追過來的小宮女有點兒拘謹,似乎是對眼前這個“挾持”小殿下之人的來歷一概不知,只得小心翼翼地在他清俊的麵皮上瞧了一眼,紅著臉,尷尬的不知道該如何搭話。
肅王體貼地笑起來,顛了顛小胖子諸煦,“煦兒,還記得我嗎?”
煦兒被他丟來顛去鬧得直樂,“咯咯”地笑個不停,脆生生道,“三皇叔!”
小宮女瞠目吃了一驚,這宮裡宮外的小姑娘大多做過嫁於英雄翻紅浪的美夢,何其有幸見了真人,原本的羞赧差點兒炸開了鍋,整個人紅通通軟綿綿的執禮道,“肅……肅……肅王殿下。”
諸允爅風度的擺了擺手,把這試圖揪他發冠的小胖子交到宮女手裡,“熙——嘉平王好像不在?”
小宮女還花枝招展的冒泡,煦兒口齒不算伶俐,提起他王兄倒是挺來勁,“王兄還沒下學呢,今日父王准許他練功,說要晚些回來。”
肅王點點頭,沒再多問,小宮女回過神來想要回東宮通稟,也被肅王揮手回絕,跟纏著他的煦兒沒頭沒腦的逗了一會兒,逗得小殿下哈欠連天,這才得空出宮,徑直回了肅王府。
肅王仍舊神出鬼沒的憑空落在賬房的院牆上,老林年老脆弱的心肝兒被肅王殿下練得快金剛不壞,有條不紊地差人備了熱水更衣,這才說道,“楊姑娘早膳過後就被念兒帶出府,說是四處瞧瞧,小白寧跟著呢。”
肅王一副瞭然於胸的神情,顯然是已經在府上轉悠了一遭打聽個分明,老林多餘多嘴,退回賬房裡去,沒料到諸允爅也悠哉悠哉地跟著,搶了記賬的筆,當著老林的面兒抖開從長寧宮順走的畫像,隨手題了幾句。
——初識如故,不見如狂。
老林捻著莫須有的鬍子酸倒了牙,肅王樂得看這小老頭兒酸成了顆核桃的表情,鄭而重之的把畫像捧在他手上,“裱起來,要最好的。”
等人回府的空檔,肅王把自己悶頭關在書房,洋洋灑灑的將鎮虎軍軍備詳情、兵力部署、軍務交接逐條逐目的羅列了滿滿當當兩張摺子,用詞考究得體,字裡行間卻藏著點兒不管不忿傲骨自持的混賬脾氣——言外之意就是他明知自己無錯卻甘願交付帥印,並非是逆來順受之舉,只不過身為人子人臣,不得不為家國大義。
諸允爅懸筆一旁打了個哈欠,臭不要臉地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墨寶,轉頭望著窗外夜幕降臨。
身在廣寧時,楊不留獨自一人披星戴月算是常事,可待在應天府便不可同日而語,諸允爅心裡敲鑼打鼓地跑到王府門前遛彎兒,直等到街巷半空炊煙徐徐,那一行三人才慢吞吞地從喧鬧盡頭朝著肅王府走去。
白寧一臉後怕心虛的跟肅王執禮,念兒乾脆整個人都恍惚著神思,暈暈乎乎地直接擦著肅王的肩膀就走了過去,被小白寧當頭敲了一記才回過神,懊惱的回身執禮。
“怎麼了這是?”夜色落墨,諸允爅迎著忍俊不禁的楊不留走過去,“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可就要請五軍營巡防營的出來找人了。”
“三個人呢,還怕丟了不成?”楊不留開口嗓子有點兒啞,掩唇咳了一聲隨他進書房,漫不經心地喝了杯茶,半晌才啞著嗓子繼續說道,“還記得之前回城,無衣鬧著說,給殿下扔手絹的姑娘少了嗎?”
“……”諸允爅眨了眨眼睛,有點兒一言難盡,“你怎麼還記著這事兒?”
楊不留擺了擺手,把諸允爅那一肚子準備脫口而出的毅然決然揮別過去的長篇大論噎回去,正色道,“我沒別的意思,只不過今日在茶樓避雨,差不多弄清了箇中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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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允爅始料未及,疑惑道,“何故?”
楊不留嗓子啞的出奇,得了追問也沒急著答話,不舒服的小口勻著茶水,良久,覺得頸側的髮絲刺癢才放下杯子,撥開散落的髮尾,抬眼迎著諸允爅的目光望回去。
楊不留被諸允爅驟變的眼神嚇得一哆嗦——她無知無覺地順著他的視線下落到自己的頸間,側耳聽見念兒小小的驚呼一聲,這才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抹了一小塊血痂,淺淺地疼了一下。
諸允爅虎著臉,不由分說地扯開楊不留一個勁兒抹蹭脖子上那一圈擦傷的手,厲聲把在門外躊躇打算偷溜的白寧喝了進來,“到底怎麼回事!”
白寧不作爭辯跪地請罪,連帶著念兒也覺得自己拉著楊不留出門犯了大錯,眼眶裡包了一兜金豆子,癟著嘴也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