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允爅有點兒犯嘀咕。
但他沒再耍小心思,話說完就老老實實地等著。言歸寧沉默了許久,像是這手裡的書卷被他捏得灼人似的,慌里慌張的扔出去才沉重而壓抑的嘆了一口氣,垂眸不作聲,半晌過後,勉勉強強放下僵在唇角的苦澀笑意,喃喃了一聲。
“原來那傻子三年前是為了查這個……”
諸允爅當即沉下心——這般說來,言歸寧的來路當是與那被清剿的山寨息息相關的。
諸允爅壓著唇角,無聲地看向周身寂寥的言先生。言歸寧終於捨得掀起眼皮搭理他,卻沒給他搶佔先機的機會,抬手徹底把他的欲言又止噎回肚子裡,沉聲道,“之前你閒得沒事兒開始翻話本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想查甚麼,事到如今我告訴你也無妨。但在此之前,我有別的話問你——”
“難得今晚我閨女不在,我也有機會找你促膝長談一次。倘若聊得開心,我便把我這塵封的往事和手中的珍寶一齊交託給你;倘若我覺得不開心,我就殺了你……”言歸寧慢條斯理的斟了一杯涼茶,抿一口嘆聲氣,“嘶……這種時候本該喝點兒酒的,可惜。”
諸允爅先是皺眉不解,轉瞬心口一緊。他攥了攥拳頭,發覺剛才還無知無覺的身體,這會兒根本提不起內力。諸允爅錯愕了一下,陡然恍悟——大抵是方才的飯菜裡,被言歸寧暗中下了東西。
“這個時辰,不留回來不會吃東西,那飯菜就是特地為你準備的。”言歸寧托腮往桌沿上一歪,笑道,“我原本是擔心你跟嶽無衣兩個人一起,萬一我打不過……這才出此下策偷偷撒了點兒藥粉。誰知道那小傢伙兒被你留在了府衙?現在你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老實答話便是,我不會害我閨女的。”
諸允爅有點兒哭笑不得,“先生有什麼話問就是了,我又不會說謊,何苦下毒呢?”
“我是土匪出身,恣意妄為慣了,你管我使什麼路數?”言歸寧挑眉冷哼了一聲,“你甭跟我裝傻,當初我沒一刀砍了你是因為留著你的命有用,如今趙謙來送回京中受審,聞戡都又關在北邊衛所的戰犯牢中,你於我而言,只是個想跟我搶閨女的混蛋……我要是覺得你信不過了,隨時可以一刀要了你的命。”
言歸寧說完一頓,摸了摸前襟腰間,發現沒甚麼能要挾肅王的東西可以捏在手裡。他轉頭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兒,撈起一把雞毛撣子朝著他頸側比劃過去。
諸允爅被一晃而過的雞毛搔得鼻子癢癢,猛地打了個噴嚏,雙手搭在兩膝,正襟危坐了起來。
態度還算端正。言歸寧睨著他,緩聲道,“我待會兒問的這些話,也許不留這輩子都不會同你主動提起。她不大願意依賴什麼人,亦不敢相信所謂的承諾,甚至不在乎形式上的東西……可她不在乎的事,不代表別人不在乎,不代表不會有人在背後戳她的脊樑骨。我是她師父,這些話,我得替她問清楚。”
諸允爅聞言,鄭重的點了點頭,然後就被言歸寧劈頭蓋臉的一句“你到底為什麼喜歡不留”問得“騰”的臉紅。
言歸寧雖是問他,自己也在心裡琢磨。楊不留其人雖然不近人情,但卻也好懂,她沒甚麼一時衝動,多半是因著肅王時不時的關切撩撥動了心,卻沒料到,肅王鬧來鬧去,反倒把自己也撩撥了進去,“你對她難道是一見鍾情?不至於吧……我家閨女我知道,看上去笑眯眯的對誰都好,肚子裡卻揣著個不是誰都能接近的冰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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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歸寧自打成了藥罐子以來,飽受楊不留壓制,一開口就損得沒邊兒。他費勁兒把話咽回去,看了諸允爅一眼,卻見他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那就是日久生情?你倆才認識幾個月?”言歸寧頗為震驚,“她那個悶不吭聲氣死人的脾氣,你能受得了?”
諸允爅眨了下眼睛,“也不完全是。”
“你他孃的逗我玩兒呢?”言歸寧揮著雞毛撣子就要抽他,臨要挨著皮肉還得挑個他打仗時沒受傷的地兒下手,一點兒力度都沒有,“既不是一見鍾情又不是日久生情,你是拿我閨女開涮呢?”
“應當算是兩者都有吧……雖然我見她第一面時沒看清她的長相,可卻記得她身上的味道,念念不忘了許久。”諸允爅偷偷摸摸掀起眼皮,瞧見言歸寧瞪著他,尷尬地吞嚥了一下,把這個越深說越讓人覺得像是非禮的話躲過去,“不瞞言先生,這情之所起,我也曾想過,卻是當真不知從何時開始的。我只知道待到自己察覺的時候,才驚訝恍然,原來,我竟恨不得把她的所有都放在心底。”
肅王殿下不是什麼沒有七情六慾的聖人,早年也夠得上半個風流的字眼,楊不留說他慣會些撩撥小姑娘的伎倆也不是冤枉。然而肅王卻是頭一次想把一個人的所有模樣都寶貝似的藏起來——她清早坐在藥爐跟前打瞌睡的模樣,她笑眼彎彎誇他和他的字都好看的模樣,她微微蹙著眉頭驗屍查案的模樣,她身上的藥香,指尖的冰涼,哪怕是強忍著苦意的倔強……
言歸寧冷著神色,毫不留情地給他潑冷水,“在我看來,你對不留的感情都是一時衝動,你怎麼知道你日後回京,不會遇上更好的姑娘,你又如何能保證,你會一直把她放在心上?”
“……”諸允爅這次沒急著答話,穩了穩神色方才開口,沉穩而篤定道,“我生於皇家,母妃讓我挑選王妃的時候我確是見過不少大家閨秀,在邊關戍守時,也撞見過豪爽灑脫的姑娘。但我那時候以為自己心裡裝的盡是家國天下,無所謂真情,更談不上動心——直到遇見不留之後我才意識到,我這心中的海河山川之上,竟是容得下人的。然而細細一想,這心中一隅裡卻又似乎只容得下她一人。”
諸允爅壓著嗓子,抑著眼中的翻湧,“縱然天翻地覆,我也只想護她周全……哪怕皇權擋在前路。”
言歸寧沉默的看著他。
肅王殿下為了找楊不留差點兒動用嘲風令調兵之事言歸寧略有耳聞,本是救災救人,起先言歸寧並不覺得此事有多離經叛道,待到後來聽楊不留細數朝中軍權亂勢,他才知曉,肅王殿下這激動得腦子充血之舉,竟差點兒牽累得他閨女背上個紅顏禍水千古罪人的罵名。
一個向死之人,願為一人尋覓活路,又願為她舍下大義逐死——生死都能置之度外了,言歸寧這麼個半吊子的師父,還有什麼不能撒手的呢。
但他還是在為自家閨女喜歡上旁人的事兒耿耿於懷,他嘆了口氣,沒好氣兒的掏出一顆藥丸直接拍在諸允爅的嘴裡,逼他就著口水噎進去——諸允爅差點兒被他懟得翻了白眼兒,他一邊順氣一邊驚喜萬分的看著言歸寧,“……岳父可是同意了?”
“……”言歸寧被他這突然蹦出來的稱呼堵得一口氣沒提上來,“嶽——嶽你個頭!八字兒沒落定呢!少跟我這兒套近乎!再亂說小心我直接拿毒藥噎死你!”
諸允爅見好就收,當下斂了臉上那點兒招搖嘚瑟。他虛點了一下被言歸寧扔到桌子上的手稿,正色道,“那先生現在可否說說,十八年前,這樁滅門剿匪的案子究竟是何前因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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