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猜測是致命的——肅王輕飄飄的一句話幾乎是把廣寧府數萬人懸在刀尖兒上。
但這個近乎於瘋狂的猜測卻非是事出無因。
楊不留呼吸一滯,實在是難以替他斷言,片刻後緩緩道,“通敵也分私下通商往來牟利和販賣軍情叛國兩種,並非絲毫無處轉還。奴兒司先是佯攻試探,而後又有這兩相矛盾的傳信,怕是北邊當真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聞副都統大抵也是發覺形勢脫離控制,否則不會輕易傳信給明顯偏袒張家的萬濯靈讓她探口風。”
楊不留也放下茶杯,緩步走到沙盤旁,逆著大帳門口光亮照進的方向,“殿下今日特意帶我來將軍府,可是想聽我說些甚麼?”
諸允爅急於從這灘牽扯著他的泥潭裡跳脫出去,他逆光看著楊不留,微微眯了下眼,“洗耳恭聽。”
楊不留垂眸看著插在山隘口的紅色“聞”字小軍旗,“殿下可還記得,最初來到廣寧府時最疑惑的事是什麼?”
她說話的聲音清亮亮的,糾纏在湧入帳中的秋風裡,似乎轉瞬把諸允爅拉回到鬼樹林的那個夜晚。他眉間一蹙,“……為何是讓我來徹查廣寧府?”
“兵權。”楊不留沉聲道,“想必殿下離京前的猜測應當與我最初的想法差不多。我原先以為皇上只是有意限制鎮虎軍的勢力……畢竟殿下同皇帝陛下乃是父子血脈,斷無甚麼軍政分崩離析的顧慮,但鎮虎軍全軍壓在北境,把控之處甚廣,皇上這才想借廣寧府一事擱置殿下一段時間,冷靜冷靜——可如今來看,不止於此。”
楊不留確認之事開口便是一針見血,諸允爅周身一抖,只覺得徹骨寒涼。
北明皇室之中,只有肅王手裡兵權甚重。無論是帥印還是虎符,甚至只要肅王腰間一枚小小的嘲風玉佩,簇擁者便堪數十萬眾。
五年前東海一戰有與肅王過命的兄弟,北境鎮虎軍也是同他從屍山血海裡滾過來的,穆良穆老將軍甚至還與肅王暗中有所來往,半壁江山的軍隊都與肅王交情匪淺——皇帝也是從馬背上摔打過的,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可肅王老早就從宮裡跑出去了,他不敢確認這個不受他掌控的兒子是何為人。
當下四方虎視眈眈,十年前西域十國混亂,五年前東海血戰,三年前北境叛敵,南境諸國雖為友邦卻數年來不曾安寧——西北齊鍾年邁,穆良東南防線被替換,東海和南境相當於一塊鐵板被掰成了兩半,東北聞戡都又不安生,此般局勢,倘若肅王能一力擔下,那這天下,還會是他諸榮暻的天下嗎?
“殿下此時立於廣寧之地,滿心想的都是奴兒司邊境的危局,可殿下不妨想想……”楊不留指尖輕輕點了點“聞”字軍旗,“聞副都統在東北邊境這麼多年所作所為,皇上當真一點兒都不清楚嗎?哪怕丁點兒的端倪都瞧不出嗎?”
諸允爅神色凝重,微微直了直身子。
楊不留嘆了口氣,“如果我是趙謙來,到了京城,我第一個咬住的人不會是觸不可及的高官,勢力牽扯,我會死得更快,倒不如咬住遠在天邊,這麼多年來親眼見著這人為非作歹的聞戡都。如若聞副都統打的當真是金礦的主意,皇上必定震怒,撤掉他的軍職,召回入京。邊境沒了多年的對頭,奴兒司十之八九會趁火打劫。那個捉不到的斗笠人潛藏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會善罷甘休,放棄此次兩面夾擊的機會——只要西北得知亂局鬧起來,北境不可能在一團亂麻當中毫無動靜,牽一髮而動全身,北境告急,殿下豈會坐視不管?”
管了,肅王便是罔顧聖旨,大逆不道。
不管,鎮虎軍主帥便是貽誤軍機,枉負帥印。
諸允爅忽然笑出聲,“照你這麼說,我豈不是必死無疑?”
楊不留寡淡地扯了下唇角,實在笑不起來,“不至於,殿下方才不是讓徐亮去給北境送信了嗎?殿下在來廣寧之前肅清過北境,一時鬧不起太大的動靜,只要葉胥方辰兩位將軍早有準備,殿下便有足以拖延的時機——避開鋒芒應當不成問題。至於京中的亂局對於殿下來說是利還是弊,我尚且不敢斷定。”
諸允爅微微側頭,靜靜地看著說話時挪蹭到他身邊的楊不留,溫柔地在她眉間輕輕一點。
“我要是真死了,你會不會心疼我?撲到我身上哭的那種?”
楊不留也不知怎麼了,腦子裡“轟”地響了一聲,胸口被一團濁氣壓著,憋得霎時通紅了眼睛。
諸允爅被她這副反應嚇了一跳,絮絮叨叨地安慰她,“你說說你,我就逗你一下,你這是幹嘛呀?我哪兒那麼容易死啊?”
楊不留清楚這人生生死死見得太多,嘴上沒個忌諱,但她沒著沒落的心裡氣得不行,索性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腳,正踢在他小腿上。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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