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咳嗽兩聲,見朱嬴不理會,忙呼喚提醒:“朱小姐,朱小姐!”
朱嬴不得不下去,不像平常人手足並用,只須竹葉隨水般滑下去即可,然而丹砂不懂,他看到女孩身形如展開的絲緞,一抖,以為是失足跌倒,趕在落地之前,挺身接住。
他弄巧成拙,朱嬴來不及避開——他本來就是想接住她,她無奈像條瀑布一樣落到他的身上,手扣住他的肩膀,滑到他的懷裡。
丹砂平時抱孩子的機會多,沒抱過大姑娘,趄迾幾步,懷裡的朱嬴腳不沾地,幫不上忙,登時摟緊他,把他當肉墊。他轉頭去察看,撞見她的面孔,深藏在朱紅的頭巾和黑發裡,半張雪白的面孔,像山茶花的蕊。
朱嬴之美出乎他的意料,他幾乎要疑心自己接到墜落的飛仙。貼身的溫軟觸感又告訴他不是仙子,是一個真實美麗的姑娘。欲界愛起,染著心生。
站穩以後,朱嬴旋即掙脫,自己站定。
兩個人忘了說話,有點緩不過來,不由自主打量對方。
月下,丹砂細細把嬌姿來覷,她睫毛微顫,飛快睇他,緊接著掉落一粒鑽石般晶瑩的眼淚,這淚極其自然,如同玫瑰花上的露珠,輕輕撩動便墜地。眉宇間繚繞淡淡愁緒,眼波流轉,臉上浮現精靈的神氣。
朱嬴經過這一遭,分外懶怠和他客套,低頭看到他穿的是禮服,今晚有備而來,不可不當心。
女官望見兩人痴痴地相對無言,輕輕咳嗽。丹砂回過神,侷促地問:“你知道我是誰吧?”
朱嬴心想你化成灰我都認得。她嚥下這句狠話,擦了擦眼睛,很不痛快地嗯了一聲。
他自然看出她的不快,心想她怨我是應當的。他已經調查清楚下藥和朱嬴無關,沒有聲張他們之間的事,特意選晚上會面,看看她的意思,如果她不想當寵姬,那就算了。他之前已經定了主意,她的露面擾亂了他一貫篤定的心緒。他模模糊糊滋生了私心。
他剋制浮動的雜念,極力維持溫和貞靜的語氣:“你有什麼心願,我都可以滿足。”
朱嬴心想,你能個屁,你能打敗匈奴嗎?她察覺他不住瞄自己,這種熱切痴纏的眼光是什麼意思,她很清楚,兩個男女既然發生了事體,不可能當無事發生,她得考慮米已成炊,如何爭取。
她在盤算,丹砂也在隱隱期盼,青絲似乎還纏繞指間,如同一道曖昧繾綣的呼吸。他感到自己的心彷彿被揪起,微微作痛,他從細微的痛楚中獲得奇異微妙的愉悅。他有點無措,從未有過這般矛盾的心緒,彷彿寂寥的殿堂一夜春風來,奼紫嫣紅開遍,難找落腳點,卻驚豔和歡喜。
他意識到不能再這樣放肆看她了,這是用權力逼迫對方,他的道德不允許,但他渴望她能夠選擇他,不是救贖,也不是友情,是出於男女間的情愫。
朱嬴心思極其單純,她誓死要保住王宮侍衛的名額:“這次就算了,下次王宮招人一定給我留著。”她嘴上說得客氣,眼睛死死盯著他,非要兌現救駕的功勞不可。
野利蒙她,但招不招侍衛,丹砂是最清楚的,他看到姑娘水汪汪的眸子凝視自己,臉上布滿紅暈,又驚又喜,以為她心裡有自己,旋即認定她指的招人是選寵姬,胸中一熱,緊緊拉住她的手說:“不,不用下次,這次已經決定是你了!”
她的手被握得有點痛,拔了幾下,都沒成功,咳嗽兩聲暗示。
丹砂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鬆手,心裡前所未有的歡喜,這歡喜中蘊含很私密的意味,他回過神,既然這女孩子答應成為寵姬,他理應直白表達關懷,遂用絲帕替她拭淚,問:“今晚隨我回宮吧?”
朱嬴覺得好不曖昧,推辭說:“改天再說,我身子不舒服。”
她後知後覺找錯理由,沒吱聲,說到底,這事感覺不壞,今晚人家又親自和談,成果差強人意。
這句話令他臉熱起來,聯想起那天迷亂的光景,眼下對上號,竟情不自禁慶幸。丹砂又殷切問:“明早來?”
“白天我要守門。”
他緊囑咐:“那麼晚上來,一起用膳。”
說定了,朱嬴甩手轉身要走,女官追上客氣道:“姑娘何必徒步呢?”壓低聲音又說:“總不能讓王君陪你走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