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板著臉瞧了一旁半垂著頭的胡達一眼,沒說話。
見殷予沉默不語,大將軍提議:“這事還得再合計合計,不若咱們找個地方細聊?”
胡達趕忙領著他們去了前院書房,要說府上最安全的地方,非這裡莫屬了。
等到大家都坐定,小廝送完茶水,大將軍:“胡都尉,你信中所說,肖志手上的黑水城關隘佈防圖,是貴夫人洩露出去的,不知,這件事,你除了告訴我們外,可有上呈陛下?”一般的都尉沒有直達皇上奏摺的權利,但邊城的都尉可以。
胡達眼角餘光瞧見,坐在一旁安靜把玩著羊脂玉環的殷予,答道:“尚未上呈。”不自覺的將手心的汗水擦在了衣擺之上。
因而沒有瞧見殷予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玉環,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的一幕。
“為何?”
“末將並不能完全確定。”實則是,他原本打算等事情有了結論後才呈上去,胡達的視線無意識掃過書房角落的沙盤,硬著頭皮提議道:“末將以為,小殿下最好便是即刻離開邊城,免得……。”
“免得如何?”殷予稚氣未消的聲音說著淩厲的話語:“免得因為有了黑水河的關隘圖,所以番邦大軍會進攻黑水城?還是免得我在此,你不好救你家夫人?”雖說這趟來之前,父皇讓他幫他關愛下邊關將領的心,但他哪知道這胡大人竟然糊塗至此,將邊城的關隘圖丟失了!
都尉大人猛地抬頭看向殷予,眼中的惶恐完全沒有隱瞞,而正是他眼中的惶恐,激起了殷予上一世深埋於心不願觸及的回憶。
羊脂玉環的溫潤突然變得灼燙,殷予指尖微顫,無意識摩挲玉環,原本是想借助這個動作壓下心中的怒火,但腦中不斷閃現的畫面,呼吸也越發急促,最後他手猛地在桌上一拍,手上的羊脂玉環碎裂開來,鮮紅的血滴在了瑩白的羊脂玉之上。
“轟隆隆!”霎那間,黑水城上空烏雲密佈,驚雷驟起。殷予側著臉,神情掩在了黑暗之中,“胡大人,你說我父皇要是知道他器重的邊關將領竟洩露了關隘圖出去,會是何反應!”
趙虎慌忙起身,將殷予手邊的碎玉弄掉,拿出金瘡藥來塗抹。
胡都尉慌忙跪在地上,垂頭道:“末將罪該萬死,還請小殿下留下末將一命贖罪!”
“贖罪?!”想著上一世邊關傳來的那些戰報,殷予頓時火冒三丈,折損名錄上每道“你拿何來贖罪?是你那膽大妄為的夫人的命,還是你這優柔寡斷的命?你可知那些兒郎均是我陳朝的基石!那些新墳…皆是…你之過!”上一世半年後的戰役讓陳朝損失慘重,也讓一輩子沒低過頭的父皇,答應了番邦部落王庭的休戰協議!
但這不是勝利的協議,而是妥協的協議,這協議,是父皇的心病,也是他們陳朝的心病,父皇哪怕崩逝前,都反複叮囑著大臣們,千萬要守好這黑水城,陳朝的疆土,陳朝的軍民,一個都不能少!
可惜,也就在父皇崩逝後的第三年,黑水城便成了番邦的,直至自己身死,也沒能回到陳朝的疆域圖中。
室外狂風驟起,吹的窗欞吱呀亂響。
大將軍道:“胡都尉,你還不將這件事都跟殿下說清楚。”
殷予看向大將軍,這話何意?難道這件事還有什麼他不清楚的內情。
“他們得到的那一份關隘圖,三分真,七分假。”
殷予皺眉,“都尉大人,起來說話。”
胡達起身坐下,也沒隱瞞,將事情都說了。
原來在肖志和崔德抵達黑水城前,都尉大人便已準備好了半真半假的幾份佈防圖,靜候著那別有目的之人出手,只是沒想到的是,這人的內應是周夫人而已。
一時間,室內陷入落針可聞的安靜之中。殷予凝視著桌上的藥瓶,陷入沉默;胡都尉喉結滾動;大將軍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喉嚨吞嚥茶水的聲音在此刻十分明顯。
殷予:真假佈防圖,失竊,周夫人,父皇同意他來黑水城,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全是一盤棋,而他,也是棋盤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這時候,下起了大雨,噼裡啪啦的,落在黑瓦之上特別響脆。
“下冰粒子了,不是雨,是冰粒子。”外面下人們的奔走相告聲,刺破了室內短暫的寧靜。
冰粒子砸落在黑瓦上,發出清脆而又淩厲的聲響,恰似殷予此刻內心的紛亂與迷茫。低頭喝了口有些涼的茶水,腦中一直在問自己,父皇這是為何?
“所以,就算是得到這一份關隘圖也不會影響陳朝的邊防?”殷予喃喃道,腦中思緒萬千,他抓住了一縷,追問道:“肖志並不傻,為何會信了這關隘圖是真的?”若肖志還是京城紈絝子弟肖公子,自然想的不會那麼多,但肖志既然敢來這黑水城,他身後之人放心讓他來,便是有自信他能完成這任務。
胡達看向大將軍,沒說話。
殷予和趙虎的眼神也看向大將軍。
“咳,那崔侯爺家的公子,其實是假意順了肖志的威脅去到他身邊潛伏,而崔德知道哪部分的關隘是真。”大將軍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事皇上也知道。”
“軲轆”一聲,趙虎失手將桌上的圓鼓鼓的藥瓶給弄倒了,好在他在藥瓶掉落桌前,一把扶住。
“所以不能對崔德出手?才沒用刑?”殷予疑惑道。胡都尉不能這麼蠢吧,難道不能一個真打一個假打,“還是說對方有什麼拿捏住了你?讓你的不刑訊有理可據。”
胡都尉起身,跪下,“末將唯一的兒子被他們抓離了府裡。”
殷予嘆口氣,這事情的發展,怎麼越來越複雜了!
他不知道的是,遠在京城的皇宮,禦書房內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皇上坐在寬大的書桌後,目光緊鎖在攤開放在面前的邊關信箋上。朱筆懸在半空,遲遲未落,墨滴從筆尖緩緩滑落,‘啪’的一聲,汙了‘黑水’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