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琅手裡捧著一卷書,原本正盯著窗外日光底下曳動的草葉發呆,一回神,卻發現有個陌生女人兀地撞進了他的視野。
那女子先是怔了怔,隨後才慌忙拿起帕子遮擋住臉。
方才那一眼,沈琅見她五官端正、發細眉濃,臉上勻了層薄粉,胭脂、花鈿,一應俱全,儼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這寨中女眷梳的都是婦人髻,唯獨眼前這個陌生女子不是。
只稍一思索,沈琅便確定了她的身份。
“你、你就是沈蘭麼?”
沈琅說:“你是李雲蔚的表妹。”
“你知道我?”李雯錦還處在一種震驚與困惑之中,方才第一眼,她心裡還猜測這位娘子莫非是女生男相?可如今他一開口,儼然就是一位男子的音色,害得她心裡更亂了。
“聽他們提起過。”
“我……”李雯錦心裡百感交集,她耳根發紅,幹脆轉過身去,“我並沒有壞心,我就是好奇,薛鷙他的夫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的人。”
“我以為……你是女人。”
“我不是他夫人。”沈琅說,“也不是什麼女人。”
“可是他說……他已經有人了。不是你嗎?”
她背過身低頭說話時,沈琅突然看見了她戴在發髻後的一支金累絲寶荷釵,這本不是什麼很稀罕的首飾,只是他曾在阿孃生辰時送過她一支,和她鬢上這個幾乎一模一樣。
若只是這樣,他也不會記得這麼清楚。可那天最後一面,沈琅記得盧綃雲抿得烏亮的發髻上,也戴了這支金釵。
沈琅沒忍住多看了那金釵兩眼,忽然問:“你發上那個……是南方的樣式?”
發現他似乎在打量著自己,李雯錦的臉頰霎時飛紅一片,她抬手摸了摸鬢上的釵飾:“你問哪一個?”
“那隻金釵。”
李雯錦覺得這個男人,的確是漂亮得過了頭,連聲音……竟也那麼好聽。她的心完全亂了,只知道跟著沈琅的聲音摸到那隻寶荷釵,然後拔下來,斂目遞給沈琅看。
“是南人的手藝。”頓了頓,又道,“是我壽日時我兄長贈給我的。”
“你兄長?”
“嗯,我是跟他來的這裡。”
沈琅盯著她轉過來的那半張臉,發覺她的表情似乎有幾分窘迫,因此他特意放緩放柔了語氣:“在南邊過得好好的,為什麼來這兒?”
李雯錦的眼睛倏地便紅了:“朝廷派兵到南邊剿水匪,我們船寨上下統共一千餘人,一共就活了我們幾個,阿爹阿孃全都沒了……”
看見那隻金釵的第一眼,沈琅心裡便已然模模糊糊地生了幾分疑心,可理智卻又覺得這種猜測太荒謬,或許是他杯弓蛇影,思慮過多了。
可聽見她話裡的“水匪”與“船寨”二詞,沈琅還是感覺胸膛裡的那顆心狠狠地顫動了一下。
他搭扶在木輦把手上的指節微微收緊,忽地又問:“你兄長……叫什麼名?”
沈琅的神色看上去並沒有什麼變化,因此滿心緊張的李雯錦也並沒遮掩,脫口便道:“我哥哥叫李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