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到底,他還是更像邵光一些。傅沉香拿命換了他自由——總有人願意為他們這種人做點什麼,”他冷哼一聲,“自由,傅沉香八成將他送到了天堂島,是我大意了。”
“‘白’畢竟是邵光一手建立的,這優柔的底色也一如他。說來也巧,天堂是他留給你們的遺産,他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我依舊在和他鬥。”
“你最後說不愛我,也不恨我,” 他撫摸那張照片的殘骸,默默不語,“可你明明說過,只有我才真正懂你的。”
“你是逃不走的,阿顏,”沈桓收起掌心,突然恢複了往日的信心,“他也逃不走的。”
許多年前,j城,平房區。
齊顏眨著大眼睛,悄悄摸進了對門,找到了一邊生火、一邊發呆的沈桓。
“嘿!”她猛地拍了一下沈桓的肩膀,“發什麼呆!”
沈桓被嚇了一條,險些重心失衡栽在地面上。齊顏笑得前仰後合,沈桓也不以為意,見她劈手奪過燒火棍捅了捅柴火,隨即朝裡吹了幾口氣,迎著火光,齊顏的發絲貼在臉上,像柔軟的光明的絲綢。
“怎麼這麼不專心,火都快滅了。”齊顏直起腰,帶了些責備,“天涼,沈姨該冷了。”
“你說今天要來找我,什麼事?”沈桓緩過神來,臉上難得不再陰鬱,反而帶了些笑意。
“給你看個好東西,”齊顏從左邊空中抓來一把空氣,卻從右邊拿出了一個空白的本子,煞有介事,“看!”
“這不就是個本子?”沈桓接過來,前後翻了幾遍,“有什麼道理?”
房間裡傳來沈母低低的咳嗽,沈桓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你不是說有話想對我說?”齊顏低聲湊過來,流轉的空氣在他的耳邊帶起一種難耐的癢,“你出去的時候忙,回來又忘記,有了這個本子,你就寫下來,回來的時候交給我,然後我把我想說的話寫上去,出發的時候你再帶走,怎麼樣?”
沈桓撫摸著印花,感覺清涼的香氣芬芳於指尖,繼而滲透到心裡:“好。”
少年的心事流淌於筆尖,所有記憶都混著思念的味道。
他見齊顏的第一面,便是在平房區老巷的盡頭,老郭和一群街溜子見他們孤兒寡母、初來乍到,便起了歹意。齊顏的父親齊朗遙遙聽到了動靜,及時趕了過來。
“老郭!你們幹什麼呢?”
“沒,齊哥,沒幹什麼。”老郭在前面扭扭捏捏。
“身後是什麼人?”齊朗一聲暴喝,“讓他們都散開。”
在這裡,齊家人廣施善緣,老郭等人也都承過齊朗的關照,就是再不高興,也要賣齊家人一個面子。
老郭身後的幾個人不得已松開了手,露出了蹲在角落裡的母子。
老郭訕訕地解釋:“來了兩個外地人,哥幾個幫您探探底。”
“善人救我們!”少年帶了些驚慌失措,剛叫了一聲,就被旁邊人捂住了嘴巴,直接扇了一個清脆的巴掌。
“你停手!”一個更加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
沈桓的筆在紙上愉快地行走:
“阿顏,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就站在齊叔高大的身後,突然跳出來,逆著光,編著兩個馬尾,叉著腰不喘氣,痛罵了老郭一頓。” 寫這話時,他的嘴角發抖,想笑,“然後你把我拽了出來,問我,‘你叫什麼名字,小孩’?結果我站起來,比你還要高上許多。”
他一邊寫,一邊想齊顏看到這話的時候,大概會落落大方地笑著承認:“我是真沒想到你那麼高。”或者皺著眉數落,“你當時實在是太瘦了。”
是太艱苦了。他停下筆,陷入沉思。老郭後來又找了他好幾次麻煩,所以齊朗最後將他們母子安排在了對門,方便照看。
好幾次,他母親都病得極重,齊顏每次來都會安慰他:“沈姨會沒事的。”
於是他寫下:“我想說,沒有你和齊叔,我不會有今天。”寫了這些,仍然覺得不夠,思忖來去,又補上一句,“勞煩你照顧我母親,她常懷感激,只是病得太重,無法親自開口道謝。”
“你一定會對我說‘向前看,不要留戀過去’,或者‘在外面照顧好自己’。”沈桓目光中帶了些期待,“一定要告訴我,你看到這裡時在想什麼。”
果然,齊顏看到這裡時,笑出了聲——“你最懂我了。”她興致勃勃地提筆寫下這句話。
這天,沈桓蹲在地上,摩挲著本子,想象著齊顏寫下這句話時的表情。
“石伢子,幹什麼呢?”外面突然有人招呼他,“過來,有單子了。”
“誒,來了。”他將筆記藏好,提了口氣跟過去,“大哥,咱們今天往哪邊運貨?”
“沈家,聽過嗎?”那漢子語氣帶了些倨傲,“無垢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