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死戰殉國!何懼哉!我死在今日,做得亂世鬼,願為大周千秋萬代,爭個太平年!”
魁梧的身影被裹在沉重的戰甲中,手持長戈,立於黃沙陣前,可頭盔已經沒了,腳下也已經積了血泊,有風吹動他鬢邊的白發,落日餘暉灑落,風聲都好似悲愴的嗚咽。
而他被人拉扯著,有人聲嘶力竭地吼:“快走,長珩!長珩!守不住了!!我們得走,去嶢山,我們還有機會,不能全都死在這兒!那就都完了!大丈夫死在哪,哪他孃的就是墳!咱們早晚把暘城搶回來,走!!!”
倉促間他看見一張臉,一張少年的臉,輪廓硬朗,卻已是淚流滿面。
而下一瞬,那張臉變得憔悴,瘦得凹陷了下去,鬍子拉碴,面色青灰,整個人都已經脫相了,他的脖子緩緩出現了一條血線,幹裂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而後他的頭就這麼掉了下去,斷裂的頸瘋狂地往外湧出猩紅鮮血。
商長珩倉惶地捂住了頭,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絕望與不甘瘋狂洶湧著佔據他的理智,怨與恨幾乎要燒成燎原的大火,可他卻不知要將這把火燒到誰的身上,便只能茫然地抬起頭,聲音顫抖著說:“我好像…記得一些…他們…”
死了。
為什麼會死?
他們是誰?
那些名字,對應著的活生生的人,他們是誰?又是誰殺了他們?
“你記起來了?”青陵已經感覺到商長珩失控的陰氣鋪天蓋地,他不太敢上前,只能語速飛快地說:“魏山甫是你的師父,魏靑夏是你師姐,還有左百川,他是你的師兄,你想起來了麼?”
妙緣與青陵站在一處,低聲道:“他好像要失控了。”
青陵何嘗不知道,但他有自己的私心,那個交易不過是其一而已,他發現商長珩已經越來越像個人,他想起來一些,便會恢複一些,倘若他記起更多,真正恢複生前的心性——就像方才幻覺中那個溫柔又堅定的少年。
也許那時候的商長珩會放過他的。
可商長珩再循著那些熟悉的名字,試圖順著混亂的記憶捋出頭緒時,還是隻能記起一些雜亂的片段,無一不是充斥著分別、死亡與血色,他的怨恨越積越多,那些令他痛苦的記憶便如畫卷似的鋪開來,要他一遍一遍不知前因地茫然痛苦著。
翻滾的陰氣逐漸平息,繼而被商長珩又好好地收斂起來,這個厲鬼再一次挺直了脊背,他的神情彷彿蒙了層陰翳,冷得可怕。
“他們,應當是死了吧。”商長珩說,“其他的,記不起來了。”
青陵微微蹙眉,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不知是因為自己的算計落了空,還是因什麼他自己都說不出來的原因。
他自小孤身慣了,性子也孤僻,雖然待人還算有禮數,但也都隔著一層不許任何人踏足的距離,但方才他見了商長珩那短暫的少年時期,雖然不知為何,但顯然那並非空xue來風的虛假幻象。
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彼此間那樣要好,放肆恣意地對未來暢所欲言,那是千年後的青陵從未擁有過的,可偏偏他清楚地知道,歲月早將那些鮮活的人掩埋成了塵埃。
“那就算了吧,總會想起來的。”青陵嘆了口氣,“可我為何會看見?”
始終戒備著的妙緣鬆了口氣,開口道:“應當是因為商…施主被封印在這裡太久,這些咒術符紋對魂魄傷害極大,何況時過千年,喪失記憶也算正常,但此地遺留了他太多執念,青施主體質特殊,又與他…咳,有了夫妻之名與夫妻之實,便從這執念中窺見了些許的舊事。”
青陵覺得也在理,又沒什麼其他的解釋,便點了點頭,只是可惜該想起來的人沒想起來。
他剛想問商長珩接下來怎麼辦,便見那人走向了自己的屍骨,隨即抬手一揮,那顆發絲腐朽只剩泛黃頭骨的遺骸便頃刻間化作飛灰。
“你…”青陵愣住了,“為什麼?”
這就是商長珩說得收斂自己的屍骨?把自己挫骨揚灰?
“不知道。”商長珩背對著他,“只是覺得,這屍骸不應該留下來,要毀掉才好。”
青陵覺得商長珩此刻像是中空的竹,無論瞧著多挺拔堅毅,但內裡早已經千瘡百孔。
商長珩轉過了身,從神情上瞧不出什麼,彷彿剛才將自己骨灰揚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他說:“也挺好。”
“塵歸塵,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