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卿芥
雨越下越大，彷彿天河傾瀉，墜進了濘水。
靈船靠在河岸，而不是潞口碼頭，整船的鬼都在此地被超度往生，他們在人間漂泊太久，魏朝已經沒了，更別提他們的家，在得知自己已經死後，這些鬼沒有出現青陵想象中的崩潰，他們的人性幾乎已經耗盡了。
只有趙大人望著水面，他從未這樣清楚地看見過自己存在的這方天地，是回家的執念讓他撐了這麼多年。
“沒有家了啊。”趙大人臨走時只呢喃了這麼一句。
妙緣和祝樂知將所有鬼都送走後，瓢潑大雨還沒有停，他們便匆忙回到之前暫放行李的那家客棧，滄郡山脈之行可以說還算順利，但青陵也高興不起來。
踏上這條路時，他還想著了結一切，可走到現在，他更想知道千年前的真相，商長珩這千年來的苦楚又是拜誰所賜。
但人總是矛盾的，回去的路上，青陵總是在想之前的那個夢，在想商長珩的終局。
路總是有盡頭的。
青陵抬頭看著眼前客棧的牌匾，傾盆大雨之下，天光黯淡。
商長珩輕聲問了句：“青陵，你怎麼了？”
“我只是、只是…”青陵恍惚一瞬，輕喃，“沒想到他們會走得那麼平靜。”
他聽見商長珩用平靜的聲音說：“可能是因為…已經沒有人在家裡等他們了吧。”
所以這個陽間也已經沒什麼好留戀的，屬於他們的歲月是過去，熟悉的人都死在了當年，朝代更疊，世事變遷，死去的人永遠都屬於過去。
.
大雨一直沒停，雲層中雷鳴電閃。
沐浴後的青陵坐在屋子裡擦頭發，還出神地在想商長珩的那句話，重重迷障在前，可他們不能不往前走。
太祝芥。
這個留下了手劄的人，他知道這麼多的內情，一定不只是參與了而已，他或許是…謀劃將商長珩獻祭的人之一。
可商長珩近來不願意對他提起往事，他又在迴避什麼？
左百川、魏青夏還有侯粟的兇屍，是誰將他們變成那樣，又安置在了商長珩的墳冢下？
“青陵。”商長珩的聲音讓青陵回神，他抬頭問：“怎麼了？”
“頭發都幹了，來吃點東西。”商長珩站在桌邊，“吃過以後睡會兒吧，雨天不好趕路，正好你多歇歇。”
他的聲音在窗外雨聲的雜亂中也很清晰，顯得更加柔和，這樣陰沉的天氣的確很適合窩在房間裡，哪都不去，最好睡著，這樣彷彿就不會再因要墜下來的天而喘不過氣。青陵又有些走神了，他的頭發已經差不多快幹了，便將布巾掛好，慢吞吞地走到了桌前。
只有他需要吃飯，商長珩只在一旁看著。
“要給你點個香麼？”青陵的語氣很輕松，像是在說玩笑話。
商長珩坐在一邊看書，頭也不抬地笑說：“我不吃香火，愛吃點別的，你最好把自己養得耐吃一點。”
青陵險些嗆著，他面紅耳赤地怒道：“看你的書吧！”
“看著呢。”商長珩慢悠悠地應上一句，從始至終都自若鎮定，好像將青陵調戲到紅透了的人不是他一樣。
雖然嘴上不規矩，但商長珩沒對青陵做什麼，而是在人躺到榻上去的時候跟了上去，抬手放下床幔，便在被與外隔絕的床榻上將青陵擁在懷裡，低聲說：“好好休息吧。”
青陵也的確是累了，他閉上眼，聽著窗外急促的雨聲，珠落玉盤般地砸響，那雨聲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彷彿越來越近。
“哎，這是最後一場秋雨了吧，再下，就要下雪啦。”
有人在說話。
青陵眼前鋪開了畫卷，彷彿千年前的某一刻在歲月洪流中凝固了，隨著畫卷愈發真切，頃刻間所有人都靈動了起來，是侯粟站在門口往外看，簷下的雨彷彿珠簾。
啪嗒。
木簡被扔在了桌子上。
商長珩坐在桌後，臉色很難看，他眉心緊縮，下頜也繃出了淩厲的線，青陵瞧了兩眼被扔在桌上的木簡，那上面只有一句話。
“太祝…前面那是什麼字？”青陵低聲念，在太祝的前面有一個字，像兩個席地而坐的人，應當是稱呼這個太祝的詞，可沒有前後呼應的情況下，青陵便猜不透這個字的意義和字音了，只能順著讀下去，“已攜左將軍…還朝？？”
青陵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