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水鬼
青陵從夢中驚醒。
他近來總會夢見商長珩，也親眼看見了許多戰場，但多數都只是很小的交鋒，這次不同，泠水之戰商長珩沒有輸，因為這一戰後，大周得到了一個月的休整時間，但他也沒有贏，死在戰場上的人永遠都回不了家。
天還沒亮，船在水面搖晃，油燈也沒熄。
“你又做夢了麼？”
商長珩還擁著他，又說：“離天亮還很早。”
青陵倦怠地閉起眼，對他而言這只是一場噩夢，但於商長珩而言，那是他的過往。
第一次窺見商長珩的過往時，青陵曾暗暗豔羨，可那時他並未多想，直至在《廣遊志》中找尋到沒抹去的歷史，周朝的覆滅已經註定，那些以血捍衛大周的忠臣良將也不會有什麼好結局。
知道歸知道，可親眼看見死狀悽慘的將士們，又是另一回事。
斂起那些酸澀的情緒，青陵低聲開口：“嗯，夢見了你。”
他睜開眼，已冷靜下來了。
“那一定不是個好夢。”商長珩像是在嘆息，“繼續睡吧。”
確實，青陵在心中暗想，可他忘不了夢中那個長珩看見左百川屍首後的痛苦，卻連哭都只有短促的一聲，三軍統帥不能因為一個將軍的死而崩潰，調兵遣將倘若錯一步，對彼時的大周而言都有可能是全軍覆沒，商長珩半步都不能錯。
而那些戰爭中的每一次力挽狂瀾，代價都是他手下一個個鮮活的人。
青陵抬起臉瞧向商長珩，夢中商長珩的容貌與現在相差無幾，他死那年也才二十五歲而已。
“睡不著了？”商長珩低下頭。
視線相交。
青陵對他笑了笑，沒有提起那個夢，而是輕聲說：“好像是，還有幾日才能到碼頭，一想到要在這兒住幾天，就有點兒要喘不過氣了。”
從小在山裡長大的青陵其實算不得嬌氣，可他著實適應不太了水上的生活，還是腳踏實地更安心點。
說完，他又話鋒一轉，“不過也難得的安生，我一直擔心水裡頭會冒出什麼邪祟鬼怪來，畢竟古往今來死在水裡的人也不少，我幼時就聽於伯說過水鬼找替身的故事，當時怕得很。”
商長珩將他摟緊了些，低聲說：“有我在，你最不用怕的就是邪祟了。”
青陵歪頭想了想，“也有道理。”
什麼邪祟能頂得住商長珩這個千年厲鬼，倒是水匪更嚇人些，商長珩不能殺，他自己又不見得能打過。
這恐慌也不是空xue來風，大夏雖然太平，但山匪水匪的也有，尤其是濘水周圍多山勢環繞，難免有幾個寨子，不過客船的東家每年都會給那些主供錢，免得自己的客船被截，來往貨船更不必說，少不了買路錢。
這麼一想，青陵覺得這些水匪活得也挺容易，不用舞刀弄槍殺人取命，就能白拿錢去逍遙快活。
正想著呢，商長珩忽然坐起身來，神色微沉。
“怎麼了？”青陵不明所以地半撐起身，這周圍都是商長珩的陰氣，他什麼也感覺不到。
不等商長珩開口，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妙緣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進來：“二位施主，有什麼東西靠近了，貧僧先去甲板上看看。”
青陵：“……”
是一天安生日子也不讓過了是吧。
原本在這破船上就百般不適，青陵沒動，而是推了推商長珩低聲說：“你去看看。”
話一出口又反悔了，自己坐起來就要披衣服，“算了，你不在身邊我又不太安心。”
於是青陵匆匆披上外袍，將頭發也草草一束，出門時妙緣已經走了，他順著木梯上甲板時，才終於感覺到了陌生的陰氣，判斷邪祟強弱，陰氣是最明顯的證據，但也不妨礙有些邪祟會扮豬吃老虎，故意收斂氣息，而且彼此的手段也各不相同。
甲板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濃鬱的酒味遲遲散不去，妙緣和祝樂知就在不遠處，而青陵一眼就看見了陰氣來源，河面上正漂著一隻小舟，小舟上掛著素縞，一道披麻戴孝的身影跪在船頭，前面還擺了個燒紙的火盆，火盆中燃燒著森然的藍綠火焰，一張又一張地黃紙被扔進去吞噬，那人另一隻手還抓著銅錢模樣的紙錢，飄飄灑灑地落在水面。
濘水很寬，兩岸都是山，半夜三更的冒出這樣一隻靈舟，而且船上連個撐杆的都沒有。
“這東西剛出現，就跟上來了。”祝，她臉上也有幾分醉意，但還算清醒，“船上跪著那個估計是個鬼，只不過邪祟殺人肯定不會只殺一個，船家說了濘水從來沒出過什麼邪乎的事，也不知怎麼就被咱們給碰上了。”
青陵嘆了口氣，“別是來找我的吧。”
一時間，妙緣也瞧了過來，與祝樂知直直地看著青陵，異口同聲：“那還真說不好。”
鬼祟都懂得趨吉避兇，但有個奇珍異寶出現，那老遠就能聞著味兒追過來，這小船兒也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躲著的邪祟，出現在這必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