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續運
仇平自以為躲在明慈寺便可高枕無憂，堂而皇之地在禪房裡住著，被青陵等人尋到的時候，人都愣在了當場。
雖然青陵對明慈寺的和尚不屑，但到底是佛門，不好見血，便由妙緣將人捆了拖出明慈寺，離開時，青滿院子的和尚都跪著嘀嘀咕咕地念經，仔細一聽，念得還是往生咒。
是坐在門口的善仁住持坐化了。
青陵在下山的一路上，才想明白一點。
善惡往往在一念之間，善人可作惡，惡人能行善，但功過能否相抵，端看誰來評判這件事，善仁以為惡人只要行善，便是渡他向善了，只待百年後陰曹論定一生功過，可陽間也有律法規矩。
罪人永遠不配在死人面前站著，也無人有資格替死人來原諒寬恕他的罪孽。
仇平被捆著雙手一路連拖帶拽地扯下長階，他損失了一道精魂，又被厲鬼打上烙印，虛得幾次跌倒，磕破了腦袋，血糊了滿臉求饒不斷，只是無人搭理他。
等到山腳下，祝樂知才將他一腳踹跪在地上，隨身藏的手劄早已經被搜出來了，青陵拿著手劄粗略看過幾眼，發現這居然不是謄下來的，紙張泛黃且脆，上面的字跡也有許多風化到不可見，記得東西也不多。
但寫這本手劄的人，自稱為“芥”。
《廣遊志》中曾提到過，大周太祝芥，彼時其實已有紙張，但實在稀少珍貴，僅有王孫貴族用得起，這小小的手劄之上，記載著芥為周朝佔蔔數次，得出的結果都是大周氣數已盡，天下即將大亂，天下龍脈走勢將變。
大周雖然有太祝，但也只相當於現在的禮部尚書，接待外國使臣或者負責重要典禮，佔蔔反倒是次要，縱然那時候百鬼夜行以至於陰行興盛，但大周秉持人力勝天，並不如再往前的那些王朝，吃個飯都恨不得蔔卦看看會不會噎死。
而芥對此出了個主意，那便是尋個氣運在身之人，以江山為陣，尋五條龍脈，將此人分屍而葬，借之氣運添補龍脈，延續大周國祚。
青陵捏著紙張的手有些顫抖，他甚至不敢看商長珩的臉色，只快步走到仇平面前，問：“這東西哪來的？”
仇平爛泥一樣跪坐在地上，他看上去還很年輕，不過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只是狼狽得不成樣子，都到了這種時候，他哪裡還敢隱瞞。
“臨蒼…是從臨蒼陰行的那個家族裡拿的。”
仇平戰戰兢兢地說出了拿到這手劄的經過。
馭鬼門都要有個自己的本命鬼，他們這個行當與陰魂糾纏太深，大多短命，仇平當年本想將師父煉成本命鬼，弒師奪魂，卻反被師父擺了一道，本命鬼沒煉成，還險些丟了性命。
後來輾轉得知臨蒼有一隻了不得的鬼，被封印在墳冢之下。
幹土活的都有自己的門路，只不過許多墓沒必要下，丟了性命不值當，仇平起了心思，結果沒想到臨蒼的古墓有守陵人，當年的青老太爺剛坐上家主的位置，上面還有一位老祖宗，他可比青老太爺有天賦得多，硬是舍了一條命將仇平打了半死，仇平卻也趁機順走了青家的一本古紮。
後來便是與祝家的恩怨，他逃竄離開後又惹上了彼時在外行走的祝家老爺子，這次是徹底傷了根基，於是銷聲匿跡了這些年，靠著功德與陰菜讓自己茍活至今，他心高氣傲，非要古墓中的那隻厲鬼來做自己的本命鬼，本打算這次去過客棧，便要東行再走一遭臨蒼。
沒想到裕洲還沒出去，就落得這麼個下場。
祝了句：“那你這也太倒黴了，一點機緣沒佔著啊。”
什麼運氣啊，一步一個坎。
仇平也近乎崩潰，血淚滿臉都是，“我不想做個好人麼？我難道想踩著滿地屍骸活麼？可我能怎麼辦，我出生就被師父養著，他他馭鬼一門都是如此，活得短命，問我願不願意跟他，我能怎麼辦？！不跟著他就餓死！他騙我將他煉成本命鬼，實際上是想奪舍我這具軀殼！我想活，想活就得殺人！”
他兀自哭嚎，沒人理他。
世人各有各的苦，是非黑白也並非那麼分明，但為己傷人是錯，沒什麼好辯駁的。
青陵攥著那本手劄久久無言。
他曾想過，或許是因大周將亡，於是王孫貴族的陵寢也十分潦草，可商長珩卻被分屍葬在這麼遠的位置，原來是這個名叫芥的太祝，在天下選了五條龍脈為陣，其中三個在大周，另外兩個，則是在東夷之地。
黃山嶺，斬龍山，被困千年的商長珩被一點點地抽走了氣運。
或許當時的青氏，就是負責將商長珩埋進斬龍山，再讓子孫後代守在那裡，可不知為何，最後轉運卻轉到了青氏自己的身上。
這手劄裡記載的，不止有五座墳冢的位置，還有商長珩受這千年之苦的真相。
無論《廣遊志》還是這手劄裡，都沒有提到過商長珩的死因，青陵也從來沒見過商長珩的死相，現在青陵卻開始懷疑，商長珩……他真的是戰死的麼？
“現在至少知道我的屍骨都在哪了。”
商長珩語氣很平靜。
他看起來比失神的青陵還要鎮定。
祝樂知遲疑了下，還是問道：“你們問完了的話，這人是不是就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