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微怔。
他是懼怕商長珩的,也恨他對自己的威脅強迫,可自於伯過世後,阿元雖敦厚老實,但二人著實不親近。
已許久沒有人這樣在乎他了。
他生來就是青氏的棋子,那一日強行剖腹取子便定了他今生的命,此後事事皆不由己,沒人在乎他的這條性命,所以青陵執拗地想要活下去。
但屢次將他護在身後的,竟然是一直想殺他的厲鬼,世事何其荒誕。
商長珩拽著鎖鏈將逃竄的豺妖捉了回來,低頭看著他,冷冷道:“不是會做陰菜麼,做一道來給我瞧瞧,倘若我滿意了,便饒你性命。”
豺妖那張臉半人半獸的十分詭異,因為恐懼扭曲成更加怪誕的神情,他哆嗦著說:“你…你以天道起誓,只要我做了就不殺我,我不信你。”
“起誓?”商長珩輕嗤,眼神一凜。
栓在豺妖脖子上的鎖鏈便驟然縮緊。
“要麼現在做。”商長珩冷聲,“要麼現在死,選吧。”
柴妖的臉更扭曲了,他嗬嗬地掙紮了兩下,像條瀕死的魚亂撲騰半天,才艱難地求饒:“我…做…!求…饒命!”
鎖鏈倏爾一鬆。
商長珩的視線再次轉移。
被眼神掃過的祝樂知妙緣頓時明白,兩人是毫不猶豫開始對宋成出手,給商長珩炒菜能用的食材可不就只剩他了,宋成修為再高再兇,也不過只是個撈屍的,他那些本事都只能用來應付水漂,遇見稍微厲害的水鬼都得繞道走。
腳踝被鞭子限制,加上個專門修體的年輕和尚,宋成沒掙紮幾下就被妙緣一掌拍碎了腦袋,祝樂知順手一張符拍腦袋上,給他魂暫且封住。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柴妖。
妙緣低眉誦了聲佛號,瞧著倒是慈悲,彷彿剛才拍死人家的不是他。
祝樂知則直接了當,對豺妖揚了揚下巴,“幹活吧。”
豺妖沒法,苦哈哈地將宋成的屍體拖進了後院,脖子上還拴著商長珩的鎖鏈。
很快,後院便傳出嘀嘀咕咕的古怪唸咒聲,以及刀斧劈砍血肉骨頭的聲音,聽得人很是不適。
已經是鬼的周子忠都不由哆嗦了一下,人較之於野獸,多了更為複雜且豐富的情感與思想,學規矩學禮教,皆是為壓抑不合時宜的欲,將同類的屍體煎炒烹炸再吃下去,即便是對有血海深仇的仇人都不見得能做出來。
“誒,這還剩一個。”祝樂知一邊卷鞭子一邊走向周子忠,“你的仇也報了,上路吧。”
周子忠沉默下來,誰能一生無憾,又能死得坦然,他幾次欲言又止,但到底也只是俯身對眾人行了個禮。
“周子忠,拜別諸位。”
他聽著往生經,踏著陰間路,走得飄飄渺渺。
生前舉目無親,死後孤身上路,這世上從此再沒周子忠。
或許下一個千年後,也不會有人曉得一個小小的、剛來赴任的知縣,為一樁大案死在這麼個小客棧中,周子忠三個字在史冊中實在是太過渺小的一筆,也許根本不會留下。
蒼蒼人間,漫漫歲月,人人都是滄海一粟。
祝樂知和妙緣本想去為他們收屍,但想到後院現在正幹什麼呢,就從心底裡犯惡心,誰都沒去,便各自上二樓收拾了間房出來休息。
青陵望向臨窗而立的商長珩,他將窗推開了,有風吹進來,可商長珩的衣擺和發絲都沒有動,整個人都彷彿一潭死水。
他似乎有些變了,又或是想起了更多,總之自從到了裕洲邊界起,青陵就隱隱發覺商長珩時常這樣望著山河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