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索,意味為全力搜尋,如果大索的目標是剛剛攻下的城池,手段的粗暴筆墨難以形容。
博浪沙位於陽武縣外,以前是韓國魏國的交際處,驟得天下沒幾年的老秦人,顯然不會用什麼溫柔手段搜查此地。
兵戈劈開木門,戰馬踏入阡陌,幾乎每一個青壯都是被弩箭指著從家裡走出,淡淡的血腥氣瀰漫在馳道兩側。
孩童是無辜的,也是不懂事的,壓抑的氣氛觸動他們敏感的心,剛剛咧嘴就被婦人一把捂住,只因來來往往的秦軍全都瞪著發紅的雙眼,那是一種剛殺完人或者想要殺人的神態,無人敢觸這個黴頭。
車隊的混亂只是剎那,片刻之後,條條命令傳遞下去,這支歷經六國混戰的剛強之師迅速運轉,黑色的洪流就像墨汁浸入紙張,在黃沙漫漫的博浪沙四處巡查。
“李丞相,陛下到底如何了?”
李斯面目表情,說話的語氣聽不出悲喜:“陛下無礙。”
“那為何聖駕至今仍然停留原地?刺客已經拿下,大軍的當務之急該是趕快立營……”
“吳長史,你是在教我做事嗎?還是說……你想教陛下怎麼做事?”
質疑的聲音一下子蔫兒了下去,眾臣看著忙碌不停的皇帝御駕,心中遲遲不能平靜。
蒙毅分開眾人,目視這位剛剛還在以身擋賊的老者,雙手一捧行了一禮,這才說道:“李丞相實乃臣子楷模,蒙毅拜過,只是陛下安危關乎江山社稷,還請丞相明言。”
李斯背上的冷汗直至此時仍沒消失,他也納悶自己哪兒來的勇氣,如果是剛剛入秦的時候,為了胸中抱負護衛秦王也說得過去,行將就木的年紀戒之在得,他實在不敢想像,那個張開雙臂的瘋老叟跟日夜算計的大秦丞相是同一個人。
直到看到蒙毅,李斯才明白,那是一種源於心底深處對於皇權的敬畏與尊崇,還有……生怕一個翻身被人騎在身下的恐懼。
“陛下無礙,這便是事實,若有其他臣工來問,還請蒙上卿據實以答。”
蒙毅點了點頭,擠身進入軍士的層層包圍中,向著毀壞的車駕走了過去,李斯也不攔著,憑他一人難以壓服悠悠眾口,多個深得陛下賞識的重臣一起承擔也不錯。
熟料蒙毅剛走幾步,就被趙高攔下了,這位以前從不缺笑容的宦官滿臉陰鷙,尖細的聲音有些生硬:“蒙上卿,還請回吧,陛下累了一天,剛剛就寢。”
兩次被攔終於激起火氣,李斯作為丞相也就罷了,趙高一個閹人,中車府令管管車馬的,也敢攔大秦上卿?
更何況,這是在李丞相已經同意的前提下?
“事關重大,讓開!”
“上卿說說看,老奴也好知道,到底是何等大事要在此時攪擾陛下。”
“此事關乎社稷,一介中人何以聽得?”
趙高笑了,嘶嘶有聲猶如毒蛇吐信:“老奴跟隨陛下數十年,聽到的哪件事情不是關乎社稷?蒙上卿休要唬我。”
兩人正在僵持,只見一個老頭戰戰兢兢的爬出皇帝御駕,朝著車上拜了一拜,這才收攏藥箱擦起額頭汗水。
蒙毅見狀低聲招呼:“夏太醫!陛下無恙否?”
老頭夏無且,看了一眼趙高,點著枯瘦的腦殼說道:“無恙無恙,只是受了些驚嚇,老夫已經開了安神藥,等陛下睡醒起來就好了……”
蒙毅狐疑:“此言當真?可是陛下的車駕明明……”
“蒙上卿,你信不過老奴不打緊,可是……總不能認為我們幾位近臣合起夥來騙你吧?”
蒙毅來回看了看,終於不再堅持,拱手打算離去。
趙高的眼中重新泛起笑意,只是顯得很冰冷:“上卿別急著走,看一出好戲也不遲……”
“什麼好戲?”
高大的木架綁縛著一團人形,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此人渾身沒了一塊好皮肉,青紫色的,流淌著暗紅色的,沾滿黃沙的灰撲撲顏色,甚至有些地方已經變成壞死的黑色……
那人長髮散亂遮住了面容,蒙毅看了一眼,發現對方的四肢全以奇怪的角度扭曲著,遂問:“此人便是刺客?”
“正是。”
“既然已經抓到,為何還要大索全境?這是陛下的命令?”
趙高搖了搖頭:“當時陛下已經……睡下,這是我與丞相一起決定的。”
“荒謬!你們這是擅用君權!陽武百姓已有三百人頭落地,竟是你這小人假傳君令所致,簡直是草菅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