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歸程 漱金的各位: 床……
漱金的各位:
床底藍布包裡有四百六十七塊大洋和一些零散的銅元, 應該足夠贖身了,請師叔燒掉我的身契,讓我清清白白走吧。多的就當是徒弟的一點心意,謝謝你和師父當年收留我、教我本領。
尚文要聽話, 師姐最喜歡你了。秉誠和劉靖請不要為我傷心, 你們懂事的。
看到這封信後請去蒼衣把霍眉接回來, 她是我兒時的鄰居, 是我看著長大的, 請照顧好她。
我不是臨時起意,我對裘貴華積怨已久。他用槍把我和我少年時的愛人打入河中, 我愛人死了, 母親不久後也因重病離世;我僥幸被魯七撿回一條命,可因為裘貴華的緣故,魯七也沒好好活到最後。
我原本決定放下了。一來是有了新生活,和大家在一起很開心;二來是魯莽行事過一次, 給玉麟帶來了麻煩, 我向他保證再不這樣做。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明明我是當大師姐的, 卻讓他保護了我一回。現在他們抓走了玉麟,這麼久既不歸還人質、又不提條件,我猜,玉麟大概出意外死了, 死無對證。明明知道行兇者是個女人,卻因為沒有證人,遲遲不來漱金抓我。免得到時候我一認罪,要求他們把玉麟還回來, 拿不出人可會敗壞袍哥的好名聲,還不如幹脆假裝不知道。我最知道他們是副什麼嘴臉。
有時候我想,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會匪之禍已存在十年百年。殺掉一個裘貴華,不會讓玉麟回來,卻還有張貴華、趙貴華坐上這個位置,太陽該怎麼升起就怎麼升起。一個過去種地養豬、現在唱戲的王蘇什麼都改變不了。但是我現在真的很憤怒,這群土匪已經自我陶醉太久,他們應該知道,低微之人的憤怒不是發不出聲音。
透過小譚記者的關系,我和孫將軍達成了協議。這幾天外面應該在巷戰,你們就在漱金待著,不會有軍警沖進來的。這封信也是小譚記者幫我寫的,他說以後有什麼困難都能找他。
再見,大家,謝謝你們給我帶來的新生活。我愛你們。
王蘇,也是李茯苓。
這封信的內容不多,霍眉已經聽席秉誠轉述過了,但席玉麟看了很久,眼球急速震顫著亂動,掠過去好幾行,字是都認識,組合起來的句子卻讀不懂。幾分鐘過去,他抖抖索索地把信折起來踹進兜裡,站立不穩似的,跌坐回去,用手捂住臉。
霍眉坐在對著他的椅子上,說:“我還給她講過一遍她的故事呢,真是......”
話音未落,席玉麟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近乎狂怒地微微往外凸著,“能不能別做出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是你和她跟袍哥有仇,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到頭來承受損失的怎麼都是我?她這寫的什麼東西,變成了她為我光榮就義,這下好了,不止席秉誠,回去連穆尚文也該討厭我了!你——還有你,這事兒跟你關系最大,你他媽的到底有幾個男朋友,跟李五爺也有一腿嗎?憑什麼——”
她傾身抽了他一巴掌。
“我一般不跟男的計較,”霍眉冷冷道,“有一腿?你也說這種話?”
“事實就是這樣!他逼著我頂替你,才有了後面這些破事。你得了便宜還賣乖,有沒有良心?”
“你有沒有良心?王蘇死了,你剛才說的都是些什麼,有為她傷心的一句話嗎?”
席玉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眉——霍眉這麼一個人,居然指責別人沒良心。他猛地站起來,痛苦的毒焰侵蝕著他的理智,伸手便扭住她的大臂。霍眉即使往後撤了好幾步也沒掙脫開,尖叫道:“你要打女人?席秉誠說的一點錯都沒有,你講不出道理,就愛動手......”
他突然哭了,仍死命抓著她,眼裡很快蓄滿淚水;嘴唇緊緊抿著。
霍眉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鬆手。”
他低下頭,松開手。
她甩了甩被扭疼了的胳膊,伸手就抱他。這一轉變如此突兀、如此不合理,好像是對他的欺侮——他不知道,他在無所適從的時候習慣性擺出抵禦姿態,整個人僵著,還用肩膀死死抵著她的臉,不讓她湊上來。霍眉也不硬湊,拍了拍他的背,悶悶地說:“好了好了,我錯了,我最沒有良心。”
懷中人小幅度的掙動就逐漸停止了。片刻後,席玉麟俯下身回抱住她、將腦袋埋在她肩頭,安靜地一動不動。
霍眉盯著面前的虛空,挑了自己唯一委屈的地方說道:“我沒跟五爺說過幾句話,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輕輕推開她,坐回去,掏出那封信一讀再讀;而此時眼裡已經沒有淚水了。作為班子裡唯一得了席芳心真傳的,他含得住眼淚,說不流就不流。霍眉見好就收,叼了根煙出門亂逛,晚上才帶著兩個燒餅回去。
席玉麟還在讀那封信,信紙到他手上一天,被揉得起了毛邊。
她遞過去一個燒餅,“我給自己買的原味,給你買的白糖餡兒呢。”
他在床上翻個身,後腦勺朝她。
“跟我和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