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霍眉在自己最常坐的座位上發現了一卷未開封的衛生紙。
過去在農村是往月事布裡墊草木灰,來巴青後有條件墊點棉花了,一天換十幾趟,該漏還是漏。直到近幾年接觸到草紙這種東西,若有條件買到,塞厚厚一沓進去,效果最好。上次去範章驊家就是為此順的衛生紙。至於平日裡用手帕就好,根本捨不得用紙。
這下衛生紙倒是寬裕了。穆尚文有鼻炎,總找她要紙,十次裡有九次不答應。
這日見席秉誠要外出,霍眉照例把要買的米麵糧油、生活用品報給他,又給了錢,囑咐道:“不要再自己扛煤氣罐回來了!多給五十文,人家拿小推車推過來,一次能推四罐......”
“戶主是席芳心嗎?”外面忽然有個穿制服的人喊。
席秉誠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是稅務部來傳喚他們的。他把錢塞給霍眉,匆匆走了。
霍眉只得去找劉靖,倆人剛走到門口,又有個警察喊:“你們這裡是唱戲的?是不是走丟了個老人?”
劉靖也即刻神色大變,把錢塞給她拔腿就跑。
這些東西也不是急著要,她也沒再去找在學生那裡永遠脫不開身的席玉麟,自個人待著去了。
大師兄是先回來的,罵罵咧咧,說孫珍貽又新增了一個稅種——糞稅,在城門口設了一道關卡,把大糞運出城賣給農民的糞夫需要交錢,部分稅負自然就轉嫁到了每家每戶。這是個拉屎也要交稅的年代。而公告已經在市中心張貼三天了,漱金沒人看到,特此傳喚去補交。
“我真的要考慮把廁所不對觀眾開放了!中午開始大門就一直開著,很多過路人進來只是為了上廁所的,上完就走!狗日的,把這裡當公廁......”
霍眉悠悠道:“得不償失啊。我在裡面給人灌茶,你卻不讓上廁所,以後客人還來不來?”
正說著話,兩道人影出現在門口。
多日不見席芳心,他似乎瘦了些,穿白長袍、灰黑滾金邊馬褂,棉花填得很薄,並不顯臃腫;被風吹時,綢緞面料上的皺紋幽幽地斜移,像廟裡浮起的香霧。站在那裡,安靜而仔細地傾聽。
席秉誠住了嘴,幾步沖過去,“師父,你怎麼——?”
“醫生說可以出院了。”
他看劉靖,劉靖表示不知道。想來在醫院整日也是掛水,相當苦悶;又知道掛水也是治標不治本,暫放他回家修養也在情理之中,席秉誠也覺得回家更舒服些,不再糾結了。“可是你也應該等到我下午去接,這是怎麼回事?劉師弟在路上碰到你了?”
劉靖弱弱道:“他進警察局問漱金怎麼走,警察覺得有點......形跡可疑,就來找我......”
沉默幾秒,席秉誠的眉頭向上互相擠著皺起,輕聲問:“你不知道往漱金怎麼走嗎?”
“我從來不去西醫院,這是第一次,難道該認路嗎?”席芳心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還輪不到你來教我。”
可是醫院對著一個十字路口,朝南的那條路就有一個你常去的一家鹵味店啊……
他又轉頭向霍眉問起漱金的情況。穿了人家兩次衣服,霍眉回答地特別恭敬。末了他道:“快到年底了,會有周邊縣城來找我們唱神戲,從正月初九到十五上元節。你記下都有誰來請,到時候說給我來挑。”
“是。”
舊時戲班有“封箱戲”這一習俗。每年農歷歲末,戲班都要封箱休息,而在封箱前所舉行的最後一場戲就是封箱戲,由演員們各演一出拿手戲,而最後一出則是最為精彩的、最值得期待的合演。封箱之後,便不再演戲,將各種演出用具整理歸箱,貼上“封箱大吉”的封條,至來年“開臺”以前不得再開箱。
民國成立後,真正封箱的戲班就漸漸少了。歲末正是百姓需要娛樂活動的時候,此時封箱,豈不是有錢不賺?
因此漱金也就日漸忙碌起來,不止在自己的場地裡唱,還要轉場到人家的劇院裡去唱。時值寒冬,仍然只穿兩層裡衣、外套一件真絲軟緞,身形倒保持了優美輕薄,卻凍得嘴唇發青。尤其是鼻炎嚴重的穆尚文,鼻子再也沒暢透過。
只有霍眉一人能把自己裹成球,雖也冷,倒也不好意思喊冷。
穆尚文老是捅她,甕聲甕氣道:“紙。”
“你自己沒有手帕?”
“我兩條手帕都髒了!”她捏住鼻翼,“快點,你再不給我抹戲服上了。”
手帕、裡衣這種私人物件該她自己洗,但戲服是該霍眉洗的。霍眉只能咬牙切齒地給她幾張。五分鐘不到,她就又來要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