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金球 “說真的,你剛做完手術,好……
“說真的, 你剛做完手術,好歹躺兩天吧。”她說。
“扶我一下。”
“你好重。”她一邊說著,一邊抓起他的手臂用力往上拉。席玉麟被她這麼一拉差點又給疼斷片了,但硬是不出聲, 最後將一條胳膊繞在她肩上慢慢出了醫院。叫了黃包車, 霍眉才得以把這條手臂卸下來, 忍不住又感慨一遍, “你好重。”
“霍眉。”他叫了她的名字, “霍眉,謝......謝謝你。你在急診室裡說那些話, 我都記住了。”
霍眉從來都覺得自己沒什麼好丟人的, 透過她擅長的工作,達到她的目的,人人的生活不都是這麼過的嗎?只要她認為自己是皇帝,那誰說她下賤都沒用。但是她覺得席玉麟可能是誤會了, 她坦蕩是因為素質低, 不是因為有超然物外寵辱不驚的心境之類的。他要是每天被羞辱一下下都氣得輾轉反側,那也是有正常廉恥觀的表現。
“要是有條大路給我走, 誰願意這樣?”她咳一聲, “不值得提倡哈。”
問題就在這裡,她除了素質有點低以外,什麼都做得好。她算數好,記性好, 方向感強,體力好,幹活很麻利,更會與人溝通, 她還很漂亮。只要她想你愛上她,你就得愛上她。席玉麟想,這樣一個女人,在這世道裡,居然就當妓女了。
為什麼沒有條大路給她走?
傷口在發癢,他隔著層馬褂按了按,在極致的痛楚中,望向她的側臉。
她的發髻鬆散,垂了很多碎發在兩頰,在風中飄成暗青色的影子,臉型並不尖削,粉白光潤、輪廓柔和。若生在富貴人家,用錦衣、首飾裝扮起來,必有玉質金相;現在穿著件鬆鬆垮垮的直筒旗袍,倒也從容有姿儀。
沒有大路給她走,她會自己走出一條來;再不濟,爬也要爬去羅馬。
席玉麟突然回過神來,等等,我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她漂亮的?
霍眉一路很好心地把他送回男寢。啊,這個男寢,看第一眼覺得比女寢整潔,其實是因為他們東西少。如果再看第二眼,就會發現短褲襪子、洗的沒洗的全糅在一起。席玉麟倒還好,她好歹看到了分門別類的好幾個袋子掛在床頭;被子當然是不疊的,拱在床尾;衣服自然也是不疊的,被揉著小球狀強行塞進敞開的木箱裡。
而且,“你們宿舍裡有股味兒。”
他也嘆了口氣,“人都出去了,已經淡很多了。等他們都回來那才是——”
霍眉忽然湊到他跟前猛吸一口氣。
他現在身體遲鈍,躲閃不及,被她噴出的溫熱氣息掃過脖子,汗毛都豎了起來。霍眉滿意地笑了,說了句什麼,他沒聽清楚,滿腦子只剩“她是香的”這一個念頭了。
她從來不用香水,是因為成天用草藥和香料熱水泡洗,精香已經通透地遊走於她的體內。取材於自然,所以她的香也很自然,像從母胎裡蓄養的,自然的生命與她的生命在其中彼此纏繞、密不可分。天地生她,草木養她,她站是巒山,躺是河流。
一回漱金,霍眉就溜去買煙粉。
林記藥鋪的夥計很不高興地剜了她一眼,“為什麼早上不來?現在沒有了。”
霍眉也不惱,反正今天賺了一百塊。晚上席玉麟稍微好點了,給了二十文讓車夫幫忙將四十塊送去醫院,又招呼她過去,從一個信封中摸出一顆小金球,放在她手心,“這是一百塊。”
小金球耶。
“你是真有錢,一百四十多說拿就能拿出來。”
他板著面孔說,“我的積蓄沒剩多少了。”
“存這麼多錢,想幹嘛?”
“我得攢很多很多,然後贖身。贖完身就不能唱戲了嘛,估計就賺不了多少了,然後買個房子......”
“娶婆娘?”
他點了點頭。
雖然在明文上說,雍正年間就廢除了賤籍制度,但民間該賣身賣身、該贖身贖身,社會地位也一直沒得到改變,賤籍只能與賤籍結婚也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則。席玉麟明顯想脫離這一切,找個好人家的女娃。
“在巴青買房子要多少錢?”
“五六千吧。”
兩人默默抬頭望天花板,天花板上有隻蜘蛛在爬。
第二天他就能扶著牆自己慢慢走了,對其餘人,只是說染了風寒,沒力氣;這一週的戲自然也都撤下來。中午吃飯時,照例去廚房摸了個饅頭,一邊啃一邊慢悠悠往外走,霍眉在後面罵:“你把老子講的話當耳邊風。”
他振振有詞,“就著水吃下去就相當於流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