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價錢 出乎意料的,席玉麟沒有他預……
出乎意料的, 席玉麟沒有他預想中的那樣憤怒。
一方面,霍眉雖然是他的朋友,但她本質上是個有點——壞的人。壞在很多方面,見風使舵、趁火打劫, 也幾乎不被內心的任何道德準則所約束, 可能隨時拿此事勒索他們兩個。你與她談笑可以, 你不能暴露自己的弱點, 翻出傷口, 期待她會像只貓一樣溫存地舔兩口,她是聞著血味兒追來的鯊魚。
但另一方面, 霍眉很有本事。他從來都承認。
她把煙掐了, 踩了兩腳,“被抓進去的女人就那幾個,他們肯定會盯梢的,你出城, 豈不是坐實了畏罪潛逃?”
“那怎麼辦?他必須得去醫院了。”
“我有門路。”霍眉扭臉對他笑道, “一百大洋,買你一條命, 幹不幹?”
他抬起蒼白臉上一雙黑黢黢的眼珠, 點了一下頭。
得了這個保證,霍眉便將鑰匙交給王蘇、趕她回去,並拖著席玉麟上了在漱金門口還未走的那輛黃包車。車座在車夫的小跑中顛簸起來,席玉麟以恨不得捏碎膝蓋骨的力度抓著膝蓋、把上半身撐起來, 手臂上青筋迸現。
她捅他,“幹嘛不說話,生氣了?”
他是疼的說不出話來,但根本沒有生氣。這已經比預想的好很多了, 霍眉沒有拿此事威脅他們的意思,這一百塊也不是勒索,是對她動用人際關系付出的報酬——甚至還是友情價。他在賣身契上的價格就有五百多塊,僅含人權自由,遑論身家性命。
怕她誤會,於是盡量不牽扯到腹部肌肉,單用氣音道:“沒有。”
霍眉眼見著一滴汗珠從他額上滾下來,摔在車座上,然後發出啪嗒一聲。這滴水聲如此清晰,以至於她終於意識到:他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她發現這人有極強的意志力和忍耐天賦,並完全馴服了他自己的身體。要它習慣勞累,催它連軸不停,逼它將唱唸做打的功夫臻於至善,再在它感到痛苦的時候,捂住它的嘴。
這有什麼必要?她也立刻想到了原因,哦,怕我取笑。
後半程他都快失去意識了,上身一直往下栽,霍眉真怕他彎腰會導致刀片在體內亂插,因此始終把他後衣領提著。到了民康醫院,剛把人拖到急診室的椅子上,就要往辦公室跑。
她把蔡行健的排班時間記得牢牢的,今晚他恰好值夜班。
一隻手猛地抓住她的衣角,力氣之大,使她的布鞋在幹淨鋥亮的磚地上往回滑了一截。
席玉麟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要你去求他......”
“不是求。”她把他的手掰開,“別把我想得那麼可憐行不行?這世上他的親朋好友包括未來妻兒都不想聽他講的廢話,我都認真聽了,一句一句記下來,在合適的時候引用、發問,並根據他發表過的觀點和展露出的愛好,為每一次約會做精心準備。席玉麟,這是一種勞動,他也知道的,現在是時候拿報酬了。”
一路跑到蔡行健的辦公室,敲了三下,直接推開。除了蔡行健之外,對面的沙發上還坐了一個女孩,是上次與他同去舞廳的妹妹,現在好奇地向這邊看過來。
蔡行健愣了片刻,把她推到走廊上問:“怎麼回事?”
“我朋友在急診室,他吞了兩寸長的刀片。”
“......”他推了推眼鏡,紳士微笑沒有像往日那樣順著眼角紋往上爬,“袍哥剛剛才來過,把醫院翻了個底朝天,還讓全體保潔有情況隨時通知他們,原來是吞進去了。你這朋友真厲害。”
霍眉今日沒時間跟他彎彎繞繞地講話了,“幫個忙吧。”
“霍小姐,別的忙也就算了,這不是頂風作案嗎?這麼多雙眼睛盯著。”
“你家的醫院呀,都是你的眼睛。”
蔡行健沒有正面答應,也沒態度堅決地回絕,她知道自己還有爭取的餘地。“蔡醫生,追我的人不少,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
隔牆有個學生模樣的妹妹,蔡行健明顯怕她突然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裝也不裝了,警告性質地看了她一眼。霍眉也沒套上自己熱情活潑的人設皮套了,冷靜地說:“因為這個年代,什麼詩人畫家,再有招女人的才華都是沒用的;軍人看著威風,猶有性命之憂,出了防區還處處受掣制,醫生卻站在職業金字塔的尖端上了。誰都想有個醫生朋友,誰都想跟醫生相親。”
她條縷清晰地講自己是如何像挑選各有優劣的衣服一樣挑選結婚物件,卻讓她顯得比順從他的每一個觀點時更加可愛。蔡行健看著那雙嘴唇快速張合,居然有點想親她。
“你是醫生,你學歷很高,你家庭條件很好,是我能給自己找到最穩固的靠山。”她退了一步,“我以為幫這個忙,對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這就叫你為難了?”
他把眼睛摘下來,用衣角擦了擦,在戴回去,笑了。
“行,這忙我幫了。霍眉,我不是被激將到了,我是佩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