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
狂風卷雜著黃沙,將如血的黃昏盡數淹沒。太陽沉沒以後,透心的寒意便從地底一點點往上沁,冷得像骨頭都要結霜。
一片混沌中,步奐感覺她被人放在地上,粗冷的砂石激得她微微發著抖,那人把她放在地上後,離開了好一會兒,但不久後又回來,“唰”地一聲輕擦起一點火星,點燃了柴堆,他似乎將什麼東西丟進火中。嗅覺首先蘇醒,她聞見尖銳的酸味從火中鑽出。
隨後身邊熱騰起來,火光刺得步奐下意識睜開眼。
她這是在什麼地方?
意識回籠的同時,細細密密的疼痛隨之回到身體。步奐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已換了身男式的粗糙布衣,只有肩頭的傷口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竭力想用沒受傷的另一隻手臂撐起身子,卻被指尖傳來的刺感激得一顫,無力感緊隨著蔓延,半個身子轉而因失去平衡,欲落下去。
“小心!”
千鈞一發之際,一雙有力的臂膀環住她,那人身上鐵鏽的氣息隨之縈繞在鼻尖,只見一名士兵模樣的男子在她身邊,用兩臂支撐著她的背。他手臂的溫度隔著衣料傳來,步奐頓時醒了大半,有了活過來的實感。卻下意識掙紮起來。
“別動!”那雙手的力道收緊了,但同時小心地避開了她的傷口,“你受傷了。”
“你是誰?我在哪?”步奐冷聲道。眼前的男子穿著軍裝,很有可能是追兵中的一員。
“你叫我魏貍吧。”那男子應道,“這裡是耿將軍的軍營。在邊疆。你安全了。”
耿將軍?軍營?邊疆又是怎麼回事?
步奐愣怔了片刻,卻強忍著沒有讓自己的臉上浮出什麼異樣的神色。現在她渾身無力,最好是不要輕舉妄動。
這個名叫魏貍的男子正垂著眼,看上去全無敵意,從他說的話來判斷,他想必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並且看上去想要幫自己。
步奐便不作聲,只是任由魏貍一手支撐起她的身體。
他的軟甲上殘存了點冷意,身體微微繃緊著,卻留存著股韌性,像只受傷的黑豹,一頭烏絲上沾染著些許風雪,此刻正被爐火的溫度慢慢融化。他將步奐小心翼翼地扶正了,靠在一堆什麼東西上。藥草混亂而辛辣的味道從背後傳來,步奐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了一圈,才發現這是一個破舊的營帳,營帳中有兩堆藥草,而她正靠在其中一堆上。
這些藥草的味道如此熟悉,步奐鼻子又是一酸。
幾個時辰前,她還在回春堂分揀藥草,如今,她卻孤身在這裡,性命垂危。
步奐來不及想許多,劇痛再次襲來,她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已經潰爛了,蛆蟲正啃噬著傷口上的腐肉。她下意識拼命忍住疼痛,喉嚨深處卻還是禁不住發出了嘶嘶的聲響。
“我幫你簡單處理一下。”魏貍不知從哪裡拿來了一瓶藥粉,往她的傷口上撒了些許,然後掏出一沓幹淨的布條,用牙齒撕成小塊,小心翼翼地將她的傷口全數包紮好,他動作利落、卻不粗糙,很快就將步奐的傷口處理妥當。
魏貍默默站起來,找了塊毛氈給她蓋上,“你且不要伸張,在此處療養幾天,過幾天我找徵兵的大哥,看他能不能給你個正式身份。”
魏貍說著又從懷中掏出一瓶藥丸:“這是安神的藥,你可以吃一粒試試,或許能對你有用。”
她聞見一陣異香從瓶中傳來,像是腐爛的蘭草。這異香激起了她面對危險的本能。母親從來教導她不要吃陌生的藥物,這是她學醫的第一課。
魏貍聳聳肩,拿了一顆藥正要跪下來,步奐意識到他打算強喂,下意識想要反抗,於是突然直視著他:
“你救了我?”
魏貍動作一頓,不知是不是步奐的錯覺,他的嘴邊揚起了點微妙的笑意:“你要這麼問。也算。將軍問起來,我就說我在離這不遠的樹林裡發現了你,心一軟,所以一路將你揹回來。”
他這句話說得模稜兩可,令人摸不著頭腦。步奐警惕地盯著他。她無法確定眼前的人知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她又不能開口詢問,因為一開口便等於主動暴露自己。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魏貍笑意更甚,他把那粒安神藥塞回瓶中,輕輕拍了拍步奐的頭:
“別問那麼多。好好養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