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怔在原地。
「明白了?他以為你懷的是王子,他要確保你戴上后冠。」特蕾西笑了。當年的弗萊維婭,如今的古露茲。我能阻止提密爾公爵,但沒能阻止我妹妹。「而且愛?加文·蘭科斯特的私生子和你邀進霜葉堡的詩人歌手一樣多。你把愛當成什麼,弗蕾?甜蜜的低語,忠貞的誓言,還是柔情的吻?」一隻茶杯嗖得飛過來,公爵只一偏頭,任由它無害地在地上跌成碎片。妹妹狂怒地瞪著她。「聽著,弗萊維婭,自從父親死後,這世上除了我,沒人會真心愛你。」
「你愛我,特蕾西?你怎能這樣對我!」
「不然怎樣?」公爵知道她想質問什麼。「你要威金斯家族傳出醜聞,然後去修道院過一輩子?莫非我們神聖的維爾貢主教短短几句話就改變了你對蓋亞的看法,呃?」
女王咬緊牙關。
我們怎會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姐妹?特蕾西疑惑地想。「你去求過他,是不是?你哀求加文,告訴他你沒喝魔藥。你騙了他,還說無論如何也想有個孩子。你把威金斯的臉都丟盡了!結果到頭來,伯爵拒絕了你,要把你和孩子送到修道院去。這就是父親對待私生子的方式!難道你都忘了?
」
「那是我和他唯一的兒子!」妹妹怒不可遏,「你怎能殺了他?」
公爵冷笑一聲:「不,那次我根本沒插手。那孩子是早產兒,早產的原因是當時***才十四歲!我想盡一切辦法,弗萊維婭,我讓宮廷法師救你和你兒子,我向所有人撒謊……我告訴他們你生下的是王子。」
真相粉碎了妹妹的防線,她愚蠢地恐慌起來。「……這不是真的。」女王抱住了自己的雙臂。「我一直都聽你的,姐姐。你們逼我嫁給國王,嫁給那個我從沒見過的男人,我都照辦了!可後來我丈夫死了,加文也死了,連我的孩子也死了……你說得對,我討厭諾曼爵士,討厭大臣和所有人……這座城堡是我最恨的地方。我從沒想過來這裡!是你和父親,是你們逼我來這裡!」
弗萊維婭掩面啜泣。公爵注視著這位親姐妹,想起她從年少時的愚蠢無知到年老時的昏聵固執。這一切真是她自作自受?還是歸咎於命運的捉弄?沒有特蕾西,先王的遺孀絕不可能一躍成為伊士曼的女王。此時此刻,面對妹妹的淚水,特蕾西無法再說服自己婚姻和王冠帶給她的是幸福喜樂。
然而她們生來是威金斯的女兒,身上將永遠留有家族的印記。這印記意味著威金斯家的姐妹要對她們的國家、對她們的臣民負責。
「我明白。我也一樣,弗蕾。」她上前一步,將顫抖的女王抱入懷中。「別哭了。」
「德威特死了。」妹妹喃喃道,「除了伊斯特爾,我只有菲洛莉絲了……我求求你,姐姐,別奪走我女兒。」
該死的維爾貢。公爵心想。「我擔心公主的安全,弗蕾。主教大人說得沒錯,王城裡有拜恩人的密探,四葉領離惡魔又太近。伊士曼一天比一天混亂,德威特出事後,連你也顧不上她……我們必須將小公主送走。」
妹妹掙開她的雙臂:「我可以保護她的!讓她和我一起,離開和留下都無所謂。讓我們母女在一起罷,姐姐。」
真是見鬼。只要稍有空隙,維爾貢之流便開始在女王耳邊嚼舌頭。她受夠了一遍又一遍地安撫姐妹。「別傻了,伊斯特爾也需要你。」
「這我可說不準。」女王抓了一把臉上的頭髮,撥到耳後。「伊斯特爾很快就會成為國王,統治伊士曼。他老婆我也見過。那女孩活潑開朗,心思卻很細膩。她會是伊斯特爾的好王后。」
古露茲·提密爾,作為伊斯特爾的妻子,她很出色。然而公爵沒準備讓這孩子成為伊士曼的王后,起碼沒這麼快。王子登基後,威金斯家族對王國的掌控力度會大大下降,而塔爾博特的聲望將死灰復燃。如今外有神秘支點內亂,內有王黨群龍無首,這樣千載難逢的關頭,特蕾西決不會容許此事發生。「即便如此,你也不能離開鐵爪城。外面太危險,我不能讓你——」
妹妹瞬間變臉:「我說我要離開這裡!」
「這是不成的,弗蕾,你要讓維爾貢教導伊斯特爾麼?寂靜學派只當我們是召之即來的棋子,用來兌走拜恩人的兵卒。巫師會毀了我們。」
「沒人會幫我們!就像渡鴉之戰,你忘了嗎?」女王嘶聲道,「我把我丈夫交給那些穿著漂亮盔甲的騎士,滿以為他是命運垂青的英雄……結果回來的卻是個陌生人。沒錯,這該死的莫託格人帶給我一具屍體。」她諷刺地一笑。「我問你,死人能親吻我、安慰我、給我幸福麼?我究竟該拿它怎麼辦?沒人告訴過我!事到如今,那莫託格人也死了,我又失去了一個孩子,惡魔還要奪走我女兒……姐姐,你卻不讓我走!」
「維爾貢在嚇唬你,弗蕾。情況沒那麼糟。」
「他是諸神派來我身邊的又一個騙子,這我很清楚。」女王道。「但你證實了他的話——我以為是謊言的話。你要將菲洛莉絲送到佈列
斯去,把我的小公主賣給那些異教徒!」她顫抖著轉過身,手掌攏在燭焰上,彷彿在汲取它的溫暖。「我求你,姐姐,求求你……我可以帶她去銀頂城,去普林。我讓菲洛嫁給你兒子,大法官巴徹勒,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私生……」
「夠了。」公爵惱怒地打斷她。「別說瘋話了!這與巴徹勒無關……我不會同意的,公主殿下的伴侶至少也是大諸侯。你難道不想讓她幸福快樂地度過一生嗎,弗萊維婭?伊士曼風雨飄搖,代行者卻能保證佈列斯塔蒂克的安全。想想看,菲洛公主會在親族的照料下長大,嫁給一個愛她的皇子……該死,你以為我會害她不成?」
「上一個公主被你丟到了冰地領!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那是丹爾菲恩的命運,生來就註定。無論如何,拜恩人沒傷害她,一旦將來的某天,被狩獵的命運降臨在秩序七支點頭上——前不久便發生過,不是麼?——威金斯也仍能存續。她身上流著我的血。」
妹妹失望地看著她:「這就是你把菲洛莉絲從我身邊奪走的理由?為了家族?」
「你不明白,弗蕾。神聖光輝議會是王國名義上的宗主,維爾貢主教卻是藉口信仰插手王國政務的強盜。代行者有義務保護他的屬國,學派巫師當然會阻攔……它們的爭奪對王國有好處,我們將同時獲得雙方的友誼,得以保持中立。」
然而妹妹對她的解釋無動於衷。「你不讓我走!」女王尖叫著轉身,「娜迦人入侵王國,我要帶伊斯特爾回四葉領的時候,諾曼也是這麼說!他們把我兒子送走了!現在你又這樣!德威特死了,我要跟著我女兒,你為什麼不讓我走!」
「因為你是伊士曼的女王!」公爵忍無可忍地喝道。
……弗萊維婭笑了。她沒被嚇到,這或許意味著她沒有輕易相信維爾貢的話。特蕾西忽然想起來,弗萊維婭並不是一個軟弱到一無是處的人,她的愚蠢源於她的自私。事實上,弗萊維婭和她的公爵姐姐一樣,是個冷酷無情的威金斯。區別在於,特蕾西忠於家族,而弗萊維婭只忠於自己——還有她的兒女。公爵試圖把妹妹變成女王,但她總有違背意願的時候。
於是,伊士曼的女王摘下王冠,將它狠狠砸在地上。珠寶在石磚間跳動。
「我可以走了嗎?」妹妹問。
「滾出去。滾。」
女王終於離開了靜室,卻不是以特蕾西想要的方式。一道無法彌合的裂痕出現在姐妹之間。她望著粉身碎骨的王冠,莊嚴的蓋亞雕塑,還有燭光下染血的衣衫,幾小時前的孤獨再度包圍了她。這次,沒有園丁為她帶來好訊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