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這一幕,尤利爾有些不安。占星術窺探過去,是人盡皆知的能力。然而成為被觀察的物件,看到他人的隱私或極力忘卻的記憶,又讓他很不舒服。喬伊會是因此而憎恨老先知的嗎?他拿不準,但直覺還有更多原因……
但這次恐怕不會得到答案。尤利爾多次回顧『懺悔錄』的夢境,早已清楚自己身處的時間點。“艾恩之眼”想找到白之使的過去,知曉他的出身和秘密,從而針對性地制定戰略,但學徒更想弄清他變為亡靈的原因。
難道真是在冰海秘境裡,他被蒼之聖女帶入了加瓦什?喬伊為何要殺她?那次神降儀式又象徵著什麼?高塔一直注視著他嗎?帝國時期,一介銀歌騎士又怎麼會得到高塔先知的注意?喬伊並不是維隆卡那樣的明星啊……
恐怕只一種可能。尤利爾心想。“無星之夜”的無名者國王,大同盟的四位聖者之一,奧雷尼亞最後的皇帝,維隆卡的學徒、戰友、妻弟兼君主,麥克亞當陛下——唯有他能夠解答。
先民的時代,高塔還是帝國的神秘組織,周旋於皇權、宗教和貴族之間。尤利爾十分不安地意識到,倘若老先知因繼承者麥克亞當而注意到喬伊,甚至對他作出佈置……都是能夠預料的。可萬一真是這樣,千年後的背叛和刺殺又算什麼……?
尤利爾的預感得到了印證。
等到月亮升上紗之座,使者如一道陰影悄悄爬起身。此刻,學徒早已因白天的種種狀況精疲力盡。騎兵隊長的刁難只是開始,銀歌騎士雖是後世人們印象中帝國最後的榮光,平日裡卻也不過是些貴族騎士。他們忠誠無畏、英勇善戰,同時也殘忍冷酷、傲慢跋扈。
“勝利者”維隆卡與他們相比,竟然算是少數友善之輩。尤利爾還記得首次在夢中遇見對方時,此人的舉止非常……灑脫。
也許是因為這批騎士是新人,尤利爾安慰自己。人們不是因為套上銀歌騎士的盔甲而被稱頌的。
然而,他所見到的使者的行徑卻更為出格。趁著夜色,導師敲開一扇通往溫室的門,裡面有個園丁在等他。
這是個蒙著臉的男人,既高又胖,肚子被一根鑲嵌寶石的金束帶緊緊勒住。“東西帶了?”對方開口。
使者掏出一塊深紅懷錶,“嘭”一聲甩在石板臺上。
園丁抓起錶殼,仔細端詳。“倒沒差錯。”他抖落鏈子上的碎葉。“我還以為你失手了。不過,城堡裡在傳與紅鑽領訂婚的訊息,又是怎麼回事?”
“我答應那個紅鑽小妞,要送給她城堡裡與她最為相配的寶物。”
“確實相配。深紅色鍊金石英錶,瞧這外殼,簡直是精美絕倫……據說是奴工從微光森林的礦脈裡一整個兒挖出來的。”胖園丁面露古怪的笑容:“我們親愛的巴瑞斯伯爵知道這回事嗎?”
“他兒子也不知道。”
“伊蓮娜小姐是公爵之女。你不該將她牽扯進來。”
使者顯然不在乎。“這對雙方都有好處。”
“好處?你代替盧埃林·巴瑞斯,去和他的未婚妻約會!”
“對,原本這事挺難辦:紅鑽是去退婚的,大小姐瞧不上封臣之子。不過她沒錯,那傻帽也確實難堪大用。”他嘲弄地抱起手臂。“現在他們對彼此滿意多了。”
“等等。”園丁沒緩過來,“你怎麼……這到底……噢,伊蓮娜沒見過盧埃林?”
“就是這樣。”
“三神在上啊。”胖園丁突然大笑起來,幾乎喘不過氣。“聖堂不該放你離開的,這辦法對他們的姻緣收款有大用。噢,該死,你和她說了什麼?”
啊這……?尤利爾大受震撼。先民時期竟然就有這麼前衛的套路了?
“用不著說。把她帶到這兒來,鎖上門就行了。”使者不耐煩地回答,“我什麼時候能回去?”
事已至此,真相是明擺著的。尤利爾嘆息。使者的確偷走了伯爵的寶物,騎兵隊長誤打誤撞找到了竊賊。見鬼,每當我對導師的遭遇心生不忍,後者就會用行動證明,他多少有點兒活該……
“現在就走。等伊蓮娜·斯卡萊頓察覺不對就太晚了。”胖園丁將贓物往懷裡一揣,靈巧地繞過石板臺,暴露出花盆下的鍊金陣紋。“替我向皇帝陛下問好。”
“你要留著它?”
“我們另有安排。快走吧。”
使者走進矩梯,但在神秘啟動的最後一秒,他忽然開口:“橡巖堡該有個新教頭了。”
尤利爾看得清楚,園丁臉色一變,似乎張口欲問。但使者根本不想回答。眨眼間,他們來到了另一處密室。門窗都被厚重的磚石封死,天花板上傳來說話聲。
這裡一絲光線也無,學徒卻發現自己能瞧見磚縫和腳下的魔紋。想必是夢境帶來的方便:他正在同時使用喬伊的視野。原來不需神術便能黑暗視物是這般感受。
等聲息消失,使者才從磚石中揭下一處活板。上方似乎有重物阻擋,也被他隨手掀開。
再度見到光明,隨之而來的是兩張熟悉的面孔。“第二真理”伯納爾德·斯特林笑容滿面,手裡握一盞怪模怪樣的提燈。麥克亞當坐在一張辦事桌後蘸墨,頭也不抬。“我沒允許你出來。”
使者裝作沒聽見:“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