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他就是惡魔獵手,伯寧心想,他裝作一無所知,其實是想在這兒處理掉我。而不管真相如何,聽他的語氣,這混蛋大概是真跳過。見鬼,冒險者究竟是怎麼氾濫成災的?他們的數量合該比從五樓墜落的生還者更少才是!
“我得準備一下。”紙窗?蜜酒?乾脆選歌女好了,用在這傭兵身上,我們立刻掉頭回去。“稍等一下。”他最終還是喝下了“紙窗”。魔藥立即見效,淡化了身體輪廓。
我非去不可。知曉一切的水妖精,距離答案僅有一步之遙,伯寧無法抵抗這種誘惑。只要得到見到她們,他就再也不用當什麼傭兵了。
於是伯寧深吸口氣,跳了下去。呼呼風聲自耳邊掠過。我在墜落。他咬緊牙關,在心裡向諸神發誓決不失態地大喊大叫。我在墜落!諸神在上,我很可能會陷入地裡去,穿過河水和泥土。
他果真安全落地,只不過腰部深陷到石頭裡。伯寧張大嘴,吸了一口潮溼的水汽,只覺心臟在胸膛裡亂蹦。他不得不緩了一會兒。
紙窗魔藥讓佈雷納寧變成了無形的幻影,墜落不能損傷他。這是鍊金術士的才能,他向來為之自豪……有人輕飄飄地落地,順便抓住他的手。伯寧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兩腳著地,重新站在了石頭上。
“謝謝……呃。”他扭過頭,正看到傭兵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自己。
辛眨眨眼睛:“我的職業魔法。”
“……”
“你動作挺快,嗯,還騎馬麼?”
“……不了。我自力更生就行,我就喜歡這樣。”
他們把馬留在原地,拿藥粉點燃了一支火瓶,帶著它沿石壁走向深處。潺潺水聲在低窪處響起,石壁傳遞出溼漉漉的迴音。很快,在辛的帶領下,伯寧看見了自己的行囊。
真的。他心想。千真萬確。水妖精。答案。佈雷納寧簡直頭暈目眩。
“你的材料,伯寧?”辛用火瓶指了指對岸的石壁,鍊金術士看到一大片黑綠色灌木,層疊枝葉被水打溼。
“塔葉蓼。”歌女的主材料,也是僱主的任務目標。“太多了。”
“這兒沒什麼人來。”辛看著伯寧開啟行囊,掏出各式工具。“需要我幫忙嗎?”
“不。”伯寧決定接下來與他分開行動。若傭兵的判斷沒錯,“活溪”的源頭是水妖精,那麼他寧願拋棄現有的身份,去追尋真正的目標。“我自己來就好,你是外行,很可能破壞根莖。”
傭兵同意了,將火瓶遞給他。伯寧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感激他的通情達理。鍊金術士帶著家當和照明火小心翼翼地淌過河,爬上溼滑的泥地。這裡的水足有成人胸口那麼深,所幸腳下的泥沙非常牢固。
等來到對岸,他渾身已經溼透。到處是泥水和土的腥氣,還有塔葉蓼本身的酸澀氣味。我真是受夠了。他暗忖,原有的想法消失不見。依靠冒險者的魔法,我甚至不必弄髒鞋子。然而竟要我去請求他麼?
這種日子很快會有盡頭。伯寧回頭去瞧,辛所在的石路是一片昏暗。於是他繼續往深處走。
“當心。”同伴提醒。
“不能缺斤少兩!”他一邊回應,一邊向前。很快,連同伴話語的迴音也消失了。“水妖精?寧芙?”他悄悄地問,但假如水仙女知曉世間一切,那肯定能知道他在呼喚她們。“有人嗎?”
“這兒不是你的地盤。”一個甜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佈雷納寧殿下。”
她們真的存在,她們知道我是誰。前所未有的激動在他胸膛裡澎湃。“給我答案。”鍊金術士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告訴我,古老諸神留下的神聖之書在哪兒?”
暗河的水聲更響了,幾乎蓋過水妖精的嗓音。“聖經?”
“你們果然知道。”佈雷納寧顧不得被傭兵發覺,大聲追問:“諸神聖經,天國的鑰匙,你們知曉它的位置,你們應該知道!拜恩,還有那高塔信使,他們都在哪兒?”
沒有迴音。水妖精在思考,她們也需要思考麼?話說回來, 也許水妖精知曉一切,但根本沒必要回答。佈雷納寧漸漸冷靜下來。我有什麼可以換得她們垂青的?她們知道自己缺少什麼,只需提出要求……
“好了,伊娃。”辛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伯寧打個冷戰。“請原諒,我們只是冒險者,無意冒犯你和你的族人。”
一陣奇異的寧靜在心中升起,撫平了所有念頭。伯寧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他下意識感到恐慌,發覺某些事物脫離了掌控,但這種感受轉瞬即逝。他幾乎無法思考。
他聽見一聲清脆的濺水聲。黑暗的水流在火光籠罩的範圍之外奔湧,儘管什麼也看不見,他仍能意識到水妖精已經離開了。
她走了。伯寧心想,寧芙什麼也沒告訴我。他張了張嘴,說道:“呃……”
“伯寧。”一隻手奪走了火瓶。黑暗中,佈雷納寧感到心跳加速。他什麼時候來的?聽到了多少?是不是已經……“你的行囊呢?我們該走了。”
此刻,任何問題都很多餘。鍊金術士的喉結上下滑動,努力平復自己的心跳,否則他什麼也聽不見。“在這兒。”他慢慢撿起地上的揹包,“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