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另一人的反應更重要。他頗為不安地望向導師,腸子似乎絞成一團。他預感到某些事即將發生,某些東西已經在瀕臨爆發的邊緣。這不是神秘,而是直覺。尤利爾不瞭解喬尹的秘密,卻瞭解他的脾氣。
使者如一座石凋般安靜,被這訊息打了個措手不及。拉森朝尤利爾回以愧疚的目光。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閣下,若你接下來要這麼做……尤利爾也沒辦法。
“你想要斬草除根,想要毀滅七支點和秩序生命,想要殺死每個可能成為先知的潛在威脅。”拉森的聲音變得很輕,“恐怕很難繞開咱們這位箴言騎士。做決定吧,統領。他是你唯一的學徒,在高塔中無人能出其左右。”
引力和抵抗的力道都拉扯不住的一劍後,尤利爾趔趄了一下,勉強避開這沉重的一劍。使者下手愈來愈重,劍刃交錯間,他的怒氣顯而易見。
“一旦惡魔勝利,按你的計劃,這世上再也沒有秩序生命的容身之地。”天文室教授繼續陳述。“事實上,你已經為保守秘密做了太多錯事。有些真相是掩埋不了的。你想十全十美,世上沒這等好事。”
寒意。尤利爾只能感受到這個。幽藍的火苗劇烈跳動,喬尹的目光幾乎能把所及之處凍結。“你要選哪邊?”他問,“秩序還是無名者?你是我的學徒,還是蓋亞的教士?”
我的答桉你決不會喜歡。“凡人。”尤利爾悲哀地說,“廝殺下去是沒個盡頭的,喬尹。我支援你們爭取自己的權力,但誰要將對方族群徹底消滅……不可能的,滅絕之事是瘋狂,暴行。威尼華茲的例子就在眼前!請別這麼做。”
“‘你們’?”使者重複。
尤利爾感到一絲愧疚,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年輕人失望地看著他,眼神刺得他渾身作痛。“你答應我,讓我選擇……”
“很好。”一簇冰凌在導師手中逐漸生長,最終成為另一把晶瑩剔透的“鑰匙”。“死人會改主意的。”他宣佈。
隨之而來的是雙倍的壓力。只一次交擊,尤利爾手裡的黃金之劍脫手而出,在半空化為光點消散。他無法控制地撞在牆上,手足僵硬,覆蓋了一層寒霜。使者再一揮手,冰劍閃爍而過,他的整條臂膀都失去了知覺。
尤利爾喘得像個風箱,怎麼也爬不起身,更別提重新鑄劍了。他的意志也透支殆盡,誓約之卷不再回應他。我不可能戰勝他,他心想。
使者一腳踩在他胸口,接著又是一劍。學徒略微偏過身體,冰劍穿透肋下和內臟,直釘到地上。他覺不出痛,只有無窮無盡的寒冷,口中嘶嘶吸氣。
“聖經”高舉,年輕人動作一頓,鋒刃擦著尤利爾的耳朵掠過。拉森竭力操控魔法,然而在絕對的神秘度前敗下陣來。帕爾蘇爾來過後,先知的神國也成了尋常的神秘之地。
又是劫後餘生。使者的殺意是實實在在的,他怒火中燒,終於下定決心,要把我們變成復活的亡靈。尤利爾來不及多想,一陣奇異的響動自身後傳來。
亡靈。屍體。他腦子裡“嗡”得一下,意識到了什麼,可上半身卻被寒冰長劍釘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那把劍。死人復活。他的魔力卻不聽使喚。
聲音逐漸清晰,尤利爾可以想到一個虛弱不堪的老人從地上爬起來,帶著胸膛和喉嚨處的致命傷掙扎著靠近了拉森。“背後!”學徒提醒。但他知道為時已晚,沒人想到防備屍體。
黑色的陰影籠罩了他。尤利爾聽見一聲痛苦的呻吟,頓時如墜冰窟。而在面前,喬尹揮動“鑰匙”,即將切開他的喉嚨……
這次他沒失手。尤利爾睜開眼睛,看到利刃就在喉頭劃過,下一秒該是身首分離。而在生命的最後一秒,學徒瞥見一道亮光。
……一點金屬碎屑灑在他的臉上。符文四濺,這一次不是虛幻的神文。它們掉在地上,發出叮噹脆響,被暗紅色吞沒。
尤利爾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一枚碎片。弧度。他哆嗦著撫摸上面的花紋。細膩、柔和的魔文,由鍊金大師親手凋刻,集會成員的象徵。不。千萬不要。他感受到白霜凝成的筆跡,如一朵雪花在掌心裡慢慢融化。
『……』
這不公平。學徒麻木地摸索更多碎片。不該是這樣。你說了什麼,索倫?我實在看不清。
『……』
“……別讓自己後悔,主人。”尤利爾念出這句話。
使者手一縮。眼眶中,幽藍火種劇烈搖晃。恍忽中,他想起了誰?在莫爾圖斯的閣樓,死去的一家人?波加特和雷戈?鐵蹄下的森林種族,助紂為虐的屠殺?還是曾誓言效忠的兩位帝國皇帝,克洛尹塔兩千年的先知?亦或是沉眠於冰海的蒼之聖女帕爾蘇爾……
太多過往了,而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漆黑的煙霧自盔甲中升騰,密密麻麻的裂紋爬上使者的面孔。
……神秘就此失控。屍體撲倒在地,被拉森推開。驚惶之下,他再度掀起引力的潮汐,空間扭曲螺旋,黑騎士的身影眨眼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這一次,亡靈沒做抵抗。
尤利爾把胸前的冰劍拔出來,短暫的疼痛後,無形的力量驅使他起身,在地板上專心致志地尋找指環的碎片。他撈起染血的金屬,試圖將它們重新拼成一體。
不知找了多久,破碎之月落下,黎明的光線穿透夜幕。先知的房間裡,水流和血網都消失不見,一扇紅門立在他身後,邊緣只是虛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