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蜘蛛喂她們的狗。」
不曉得有什麼意義。尤利爾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施蒂克斯似乎頗具浪漫主義,披著人皮拋頭露面時,他的言辭不像刺客,倒像樂師歌手之流。這傢伙行事不羈,也算合理。「我聽說他刺殺過命運女巫閣下。」
「他是她的擁躉。」
真是熱情似火喲。尤利爾竟聽不出這話是真是假。也許不披人皮就沒存在感的生活早已扭曲了施蒂克斯的心智,這就是事實罷。
「他為國王而死。」學徒指出。
「錯了,他是為你而死。你以為麥克亞當是什麼仁慈的君主?」亡靈譏諷,「契約紮根進火種,死亡也不能擺脫,除非國王自己喪命。只要國王一息仍存,你就沒有其他選擇。」
他喚醒聖者,是為逼我動手。尤利爾明白了。一招險棋。若黑騎士的儀式不能困住國王,在場的人都將在聖者的力量下顫抖。電光石火的瞬間,施蒂克斯決定用性命碰觸契約,僅僅因為這是擺脫約束的機會……
「是你們,不是我。說到底,麥克亞當從不是我的國王。」尤利爾嘆了口氣,「但現在他死了,所有束縛隨之解除。我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可事實如此,沒法改變。你說得對,大人,你們獲得了自由,可以有新的選擇。」
「新的選擇?」亡靈重複。
「四葉領有句古話,‘一人獲罪,千人得免,。說的是追根朔源下來,我們人人都有罪無可恕的祖先,血脈的懲處也該有盡頭。邪龍之災可不是你我的錯。那麼擺脫了聖者間的齟齬後,秘密結社與秩序到底有什麼矛盾呢?」
「這話你該對宣戰方說。」
我會的。尤利爾心想。「但從個人角度,我希望秘密結社避開戰爭,最好讓秩序失去目標,就此藏匿起來。」他告訴不死者領主,「說到底,這一切究竟有何必要?初源變成無名者,起因也不過是一次失誤。」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情。」居然是實話。
想必是你死後的事。尤利爾暗忖。黑騎士生前是個十字騎士,大約是某位戰士的遺骸誕生出新火種,被加瓦什接納。最初發生邪龍和地獄入侵的故事的時候,也許他還是灰土上漫無目的遊蕩的骷髏呢。….
「就像這次在王宮。」尤利爾告訴他,「不是我要下手,大人。請你牢牢記住這點。哪怕最後我會為求生向國王揮劍,那也不是我的錯。我不以此為榮,也不會為之慚愧。真正的鑰匙握在你手中,不是我。」
亡靈領主眯起眼睛。
這時候可不能冒犯太過。「當然,施蒂克斯的下場沒什麼好說,他先行攻擊,我總不可能不還手。和藝術家沒道理可講。」學徒轉而說道,「但不論他生前如何,死後便讓他安息罷。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黑騎士知道他在想什麼。「儀式。」
「我聽到了歌聲。」
「直到現在?」
想來已有多次。在黑城,在夢中,甚至在遙遠過去的四葉城,總有人在我耳邊指引,要我到南方去。這更像是誓約之卷摧殘意志後,他在精神恍忽間產生的幻覺。但歌聲……
「只在王宮。歌聲,絮語,有人在催促,有人在靠近。聲音重疊在一起。」尤利爾抬起頭,與不死者領主的靈魂之火對視。對方輕易便能取他性命,但他不肯退讓。只有這個一定要問清楚。「我認得那個聲音。」
也許是錯覺。亡靈幽藍的眼眶注視著尤利爾,目光在其中不斷變化,有時陰森寒冷,有時則熟悉莫名。學徒腦海中閃過靈光,卻抓不住。
黑騎士保持沉默。
「你不說,那我來猜猜看。」學徒輕聲說,「她死了。在很久以前,我想是在黎明之戰前。她的死亡與破碎之月有著緊密聯絡。儀式記錄了她的聲音。」不曉得帕爾蘇爾為什麼唱著阿蘭沃的歌,或許也是破碎之月的意願罷。「此人是聖瓦羅蘭的蒼之聖女,後來在與帝國的戰爭中失敗,遭到流放。」
「她為復仇追尋神蹟,死在了雪原盡頭的冰海部落。在死前,她接觸到了破碎之月的神降儀式。」
「你找到了她的遺骸嗎,大人?」
不死者領主沒回答,然而學徒耳邊再次響起了聲音。
到我……
「拿好你的劍。」聲音
戛然撕裂。黑騎士不知何時走到窗邊,漆黑盔甲遮住了月亮。剎那間,他的身軀彷彿在燃燒。
尤利爾忽然感到了畏懼。他口袋裡的羊皮卷變得滾燙,緊貼著面板,用灼痛折磨著他。學徒不禁喘息,眼前閃過種種光怪陸離的影像:各式神文,古老失傳的符號,銀白披風的騎士,流血而死的老人,臉色鐵青的嬰兒,一雙前探的蒼白的手……勐然間,他感到某種東西扼住喉嚨。
這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象?尤利爾無法思考。他呼吸困難,口中卻下意識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這時,忽然有人敲門。「尤利爾?」希塔裡安喊道,「你怎麼了?」
影像煙消雲散。尤利爾彷彿自夢裡甦醒,才發覺自己正與亡靈的火種對視。
「忘了它罷。」推門聲響起時,黑騎士如幽魂般散去身影,「不過是死人的聲音。對你而言,我們都不算活著。鬼話連篇罷了。」.
寒月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