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燥地面連線著一處平臺,遠離骯髒湧動的泥水。尤利爾看到隔水層和鐵絲網,以及七零八落的一堆東西:一支笛子、一口損壞的鍋和四條腐爛的魚。
還有火,紅光照得石壁上人影綽綽,煙不大,但空氣變得朦朧。
愛德華率先趟過水坑,柺杖在汙漬上打滑。他越過碎片,走到第一個人的腦袋邊。
寶石敲骨頭。“死的。”
這句評價適用於在場所有人。他們的數量大概比四十多上許多,躺倒或坐倒,撲地或仰面,平靜或緊繃,統統不例外。鮮血凝固,幾乎分辨不出。角落裡儲存著一隻白沙漏,還在緩慢地流淌著細沙。
“起碼半小時的事。”愛德華咕噥,“惡魔死了個乾淨,都沒給我剩下。”
很難在面對如此慘狀時附和他的所謂遺憾。事實上,學徒有種說不出的哀憐。“我們來晚了。”他輕聲說。
“不。這幫雜種失敗了,加瓦什沒能開啟。亡靈得回去接著排隊了。”愛德華掏出菸斗,在火上點燃。他的掌心裡發出一串細微的爆鳴。“大獲成功也不為過。你找著儀式的東西沒?”
尤利爾拾起沙漏。仔細一看,它下落的沙子是一顆顆細小的骷髏頭。難怪沙礫白得發亮。他盯著它半晌。
“大成功。”愛德華還在滴咕,“一個也沒剩,是不是?”他一聳肩。“白跑一趟。我還以為是近路。當然,也許是他們提前出發了,沒通知我。”他的喉嚨咕嚕一聲。“搭把手,大人?”
他們將屍體拖在一起,準備點燃。愛德華拿柺杖撥轉死者的頭,要看清他們的臉。“葛斯漢。”他狠吸一口菸斗。“查納爾。”再吸一口。“廷欽。以及哈勞。”吸氣。“斯芬頓。嘿,這小子罵我瘸子。”長長一道濃煙噴在死人臉上,對方沒有反對。他繼續滴咕。
點火後,尤利爾問他:“要念悼詞嗎?我還可以背蓋亞的獻禮經。”
“理髮師”被他逗笑了。“你太誇張了,尤利爾。我們認識不過兩星期,彼此沒啥好說的。”
“一點兒也沒有?”
“算了罷。說也沒用。”
神術火焰熊熊燃燒,而煙霧全由理髮師的菸斗提供。下水道不是焚屍的好地方,但活人和死人都沒得挑。尤利爾把沙漏丟進火裡,希望它也能隨血肉熔化。這不算偏幫,他心想,加瓦什和閃爍之池誰也沒能搶跑,雙方扯平了。不知怎的,這念頭令他十分難受。
但沙漏沒能燒燬。火焰熄滅後,它帶著高溫滾下灰盡。
愛德華打量它:“這東西是件‘矩梯’。”
“矩梯?”
“不是真的通道。照實說,這是件神秘物品,鍊金造物,能打通一條定向的小道。商人專用它來走私香料之類的貨,通常還會被它弄丟大半……亡靈不怕這個。”
尤利爾對神秘物品已不再陌生。“瓦希茅斯人改造了它,如今這東西只能通往加瓦什,而且難以毀壞。”
愛德華皺眉。“我大概明白這回事,結社裡有個附魔師,能用他的惡魔手段改變神秘物品的效果。他還弄出過一些變色墨水、放熱勺子之類的玩意,本人只是個假藥販子。這‘矩梯’算是他的巔峰之作了。”
西紅柿
尤利爾的所有嘗試只在沙漏上留下幾道裂痕,連沙子都掉不出來。一時之間,除了將這東西丟進暗影,他竟想不出解決方法。或許和神秘度有關,製作者身為無名者,火種的活躍程度與學徒不相上下,他的作品需要更高等的神秘才能破解。
但很顯然,留下它等於讓惡魔獵手的復仇做無用功,等於隨身攜帶一個大麻煩。尤利爾可以預見,瓦希茅斯人會為奪回它而不惜代價,除非躲回高塔,否則他將永無寧日。這可不行,我頭上的靶子夠多了。
“送我吧。”愛德華建議。
“然後讓結社從你手上奪走?”而且他們多半不會替你收屍。“我寧願丟進茅坑裡。”
“說不準也會有人去撈。得了,我有個好點子,能一勞永逸。”愛德華轉過沙漏。
“別賣關子。”
“這說明我頭腦靈活。一種咱們經常會犯的錯誤,可以完美解決問題。瞧。”
愛德華最後深吸一口菸斗,彷佛有火星隨煙霧被他吸進肺裡,而沙子正於此刻漏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