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景不長。好事總是不長。伊士曼人不滿異族的統治,連帶與異族結盟的王室也受到質疑。趕走帶著海腥味的魚人讓領主們挺高興,與生俱來的高貴血統帶來的頑固,令他們立即著手破壞當年有關王室繼承人的協約。而雪上加霜的是,王黨丟失了王長子的蹤跡。
秘密隨即被夜鶯揭露,伊士曼陷入了可怕的動盪。從北方的熱土普林到極地的冰地領,從西方先王殞命的飛鷹城到“光復”的騎士海灣,沒人覺得王國需要維護與娜迦王的約定。很快,西黨和教會的聯軍打著伊斯特爾王子的旗號捲土重來,王族的盟友也不見蹤影。王后希望為小兒子加冕,但連王黨自己也不相信他能戴穩王冠。事實上,連劍之軍團也不願為“赫恩國王”起兵,別提其他貴族。王黨獨木難支,只能祈禱奇蹟發生。
奇蹟由特蕾西·威金斯和她驍勇的疾影軍團帶來。
戰爭的結束是如此離奇,雙方似乎都沒有真正傾巢而出。短暫交手後,十字軍受寂靜學派調遣班師,邊境諸侯只為領地而戰,當他們得到老家遭受進攻的訊息後,很快便一鬨而散。至於西黨真正的主力梅塞托里家族,他們的騎士遠離故鄉,一路沿金雀河跋涉至東方,又在鐵爪城下圍困數日,此時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意志,被神完氣足的對手輕易瓦解。威脅煙消雲散。
而四葉大公帶來的驚喜不止這些。特蕾西·威金斯,這位王國南方的女公爵、守誓者聯盟與伊士曼互通的中間商、疾影軍團的軍團長、威金斯家族的當代族長,聲稱自己找到了失蹤已久的外甥,並指責西黨的旗號只是謊言。塔爾博特家族被她拯救於水火,王黨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功績。於是,在王長子尚且年幼的條件下,特蕾西公爵為妹妹弗萊維婭·威金斯戴上王冠,讓她君臨金雀河畔這個支離破碎的王國。歷史學者們說,『斷劍革命』就此終結。
……但伊士曼的黨爭沒有。
狄隆知道,在大多數人眼裡,女王黨和王黨不分彼此,都是王室正統的絕對支持者。而曾挑起紛爭、背叛先王的邊境諸侯則是野心勃勃的禍首。佩頓·福里斯特主教與梅塞托里家族,尤以它們二者為最。當然,這話你最好私下說。
王黨首領勞倫斯·諾曼。此人曾是先王的近衛,並在革命後親手將比爾納斯·梅塞托里的腦袋放在先王的墳墓的右手邊。他緊接著向冰地領索要左邊那個。
最開始,他的要求遭到了拒絕。冰地領人反認為這是王室的恥辱,他們的叛逆卻合該得到原諒。“我所做的一切只為了我的人民。”加文·蘭科斯特在回信中聲稱。“我沒有代價給你,我的代價業已被黑夜收取。夠膽就朝祂要去,諾曼。去啊。”他的嘲笑聲似乎能透過筆跡傳遞。“我給過你們忠誠,但等到人們熬不過霜月的時候,我不保證忠誠是否還有用。生存大於一切。你們是榮譽和權力的信徒,我和你們不同。”
狄隆還記得加文·蘭科斯特死前的模樣。諾曼爵士特地來到四葉領旁觀這場審判。劊子手一揮刀,加文伯爵的頭滾到木頭支架下,屍體垂在刑臺邊。人群靜默地注視著血泊,直到在死亡的刺激下漸漸歡呼拍掌,宮廷騎士,也就是原本的劍之軍團,才終於心滿意足地回到了王都。他和侍從最後離開四葉城,目睹特蕾西安葬了冰地伯爵的屍骨。
為她的仁慈,加文的弟弟阿方索·蘭科斯特帶著玫瑰和銀鷲紋章來到四葉城,希望迎娶特蕾西·威金斯公爵……同時取回哥哥的屍體。
不管怎麼說,反正狄隆的意見無關緊要。誰會在意一個沒權沒勢的宮廷騎士?他既不是冰地領人,又沒有惹人注目的魅力。說到底,夜鶯就該是他這副模樣。瞭解過往的唯一好處,或許是用以趨吉避凶,討好赫恩伯爵。我不如同意隊長的做法。
事情的發展正如預料。聽聞海盜襲擊了船隊後,赫恩伯爵親自來到港口迎接。狄恩打量著鐵龍港,只見訊號塔的尖頂猶如星星,圍欄下波光粼粼,沙石地面也遍佈細小的亮點。他感覺到處都又冷又溼又滑膩,不由眉頭緊鎖。
不知隊長是否也有同感。這位宮廷騎士領隊目不轉睛,盯著正在施工的西岸碼頭。“冰還沒化呢。”他說。
“歌詠之海不結冰。”狄隆沒明白。
“當然。”他沉吟。“當然不。”眼睛卻仍沒離開原處。
迎接船隊的海灣平民擠在道路邊,他們身上沒長鰓或鱗片,但狄隆總覺得有股子腥味。魚人伯爵在傘下等待,陰影中,他的神情似乎也很勉強。“遲了兩小時。太陽快落山了。”
隊長深深行禮。“金雀河最近盜匪橫行,多半是沒了六指堡關卡的緣故。流水之庭現在是土匪的地盤,大人。”
“土匪還是巫師?”伯爵哼了一聲。這話當然沒人接茬。他踏上甲板,目光落在沾滿血跡的帆布上。狄隆親手將俘虜的襲擊者綁在桅杆前,這些人一路上不吃不喝,不可能還活著。赫恩伯爵滿意地擺手。“倒是比漁夫能幹一些。把東西搬上來,我可憐的餓死鬼一樣的子民正等著它們救急。你是宮廷騎士?”
“如假包換,大人。我發誓將保衛您的榮譽。”
“還有得瞧。你的前任說得更好聽。”
“我並非由諾曼爵士提拔,大人。我父親是位勳爵。”隊長回答。
想不到他有貴族血脈。狄隆從沒聽他說起過!剎那間,他意識到自己的夜鶯的工作仍存在疏漏。由於宮廷騎士不是僱主的目標,我根本沒調查過同事們的背景,只聽信了他們的自我介紹。這樣幹實在愚蠢。
伯爵挑起眉。顯然,他尚未遲鈍到忽略朝堂中的貴族成員。和哥哥伊斯特爾相比,德威特能拉攏到的貴族諸侯少得可憐。“你叫什麼?”
“威特克·夏佐。”
……
花園非常安靜,直到石子落在鳥兒頭頂的石牆上,發出叮的一聲。它驚慌失措飛走的模樣挺有趣。羅瑪又從花盆裡揀出一顆,瞅準下個目標。雲雀還是鴿子?後者受人保護,恐怕我只有一個選擇。
如果約克·夏因知道她的想法,一定會認為這樣不公平。但此刻他正在拜訪埃茲·海恩斯先生,八成注意不到她這邊的動靜。說到底,我幹嘛關心他們?此人身為西塔,竟在克洛伊的學徒中大受歡迎,羅瑪實在不明白。連她也從未享受過受歡迎的感覺。準確來說,人們寧願躲著她走。好像遇上我就會倒黴!他們簡直當我是第二個白之使。
這麼一想,多爾頓·影牙也變得不那麼招人厭煩了。儘管他既陰沉又多疑,還是一個高塔屬國的通緝犯……羅瑪忽然發現自己的心態大有問題。我竟然淪落到和他比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