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變得沉默。他的眼前逐漸模糊,似乎有一列銀灰色的火車緩緩發動,車門合攏後,如流星從身前疾馳而過。尤利爾從他身上感到一絲熟悉,卻說不準是哪裡。
但想通又能怎樣?火焰熄滅後,街道逐漸變得嘈雜,無數亡靈在陰影中接近,暗中打量火炬的餘燼。距離它們撲上來恐怕沒多久。這是一座死亡之城。
“把我留在這裡罷,喬伊。你可以直接去找那個死靈法師,不必浪費時間。”尤利爾說,“照你的說法,城內還有其他人需要你。”可能也很少了。不是所有人都擁有被魔法加固的櫥窗。隨著魔藥散播,人們正大批大批地死去,又在邪惡力量的驅使下重新站起身,對親友痛下殺手。那些失去他們的人會作何反應?學徒不願去想。
食屍者已逼近了酒吧門前。尤利爾發出警告。這些東西速度很快,數量太多時,或許使者也難以應付。他不清楚雙方差距幾何。“當心,它們……”
……這時,亡靈猛然停下腳步。尤利爾感到狂風鋪面。寒風過後,炎之月下起雪來。等學徒睜開眼睛,只見到了一圈冰凍的碎塊。他下意識抱緊了手臂,因熱量散失而頭重腳輕。數十頭食屍者一瞬間凍結!尤利爾無法思考,他的意識受到了震撼。
“死了。”使者回答,“就這麼容易。所有人都這麼容易。生命的價值並非一成不變,向來如此。”奇異的神色掠過他年輕的面孔。“但選擇有差別。尤利爾。選擇才重要。不是選擇之後的結果,而是選擇本身。生和死算什麼?重要的是你想做什麼,想怎麼選。”
尤利爾不明白:“想?”
“就是這樣。”看來我無意中抓住了重點。“你有這個機會。你有這個權力。”使者的聲音變得很輕,“你可以選擇怎樣活著,選擇擁有希望或為接受現實而拋棄希望。”
“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沒有希望你就什麼也得不到。”年輕人說,“有時候你得冒險。”
“有時候?”
“大多數時候。”
“我想,我們面對的事實很大程度上是不同的。”
“你根本沒見識過這世界的事實,尤利爾。你當然可以痛快一死……但也可以選擇另一條路,在人生盡頭,不留遺憾和悔恨地去找你的塞西莉亞。取決於你。選擇過後,兩條路最後會抵達同一個終點,只分早晚。尤利爾,你唯獨不能浪費機會。”
“機會?”
“你還活著。或許命運正要你做出選擇。”
選擇。他嘴唇發乾。“我的命運是什麼?”
年輕人的藍眼睛注視著他。“這你可得自己去發現。”
“那如果我選擇錯誤……?”
“說實話,這我可不在乎。”
羞愧的是,尤利爾被打動了。或許我本來就沒那麼堅定。誰知道這時候要做什麼?反正他不知道。使者說到選擇和命運,學徒不認為二者毫無關聯,然而他的幻想左右不了任何事。事實永遠誕生於他的思考之前,留下來的只有痛苦。而痛苦絕不是幻覺。他無意識地扭過頭,想要逃避這種感受。
但塞西莉亞看著他。
她看著我……
透過冰霜,她的雙眼倒映出天空的蔚藍顏色。這是誰的目光?尤利爾已然分辨不清。
暖流從心臟迸發,穿透四肢百骸,滲入骨骼血脈。尤利爾緩緩捂住臉,好像直到這時才恢復知覺。他的手指觸控到淚水,卻沒人再關心他是否流淚。為什麼不問我?但塞西莉亞不說話。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痛苦是如此強烈,他任由自己被情緒捕獲。
意識浪潮的催化下,靈魂開始出現變構。學徒的世界在旋轉。他沒瞧見道路兩旁的樹幹彎折,也沒瞧見狂風帶著落葉與灰燼,形成迷亂而虛幻的雜色龍捲。他只能看見塞西莉亞。她凍結的雙眼裡,倒映出細小的、線條狀的、不斷扭曲的光芒。它隨呼吸升騰,在映象中綻放。它帶著牽動元素與意識的力量潮汐,於秩序之線交織的羅網下燃燒,散發似有若無的生命熱量。
尤利爾突然聽到鐘聲。也許和酒吧那時候一樣,只不過又是幻覺。他已分辨不清。但太陽明亮起來,灑下箭矢般根根分明的光線,熔化的霜雪,也彌散起虛幻的輕煙雲霧。他再次見到火。它比燭焰更輝煌,比篝火更柔和,像一顆尚未熄滅但即將墜落的星星,只能照亮他一個人。他的意識與記憶結成薪柴,支援著它在燃燒。
下一刻,秩序降臨了。難以用語言形容,彷彿是世界在表達出接納。一種有別於他所見過的一切物質、完全為構築表象與真實橋樑的力量——出現在他的感受中,環繞著火焰起舞。只需焰苗微微擾動,魔力便會隨之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