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時序關上車門,站在他身邊,看著那人仰視而來的視線,俯身想將他抱起來。
楚歸棲後退一步推開他的手,眼睛怔怔地睜大,執拗地問道,“不是說要帶我去找陳柯麼,陳柯在裡面嗎?”
殷時序強行將他抱起來,楚歸棲並不配合,開始渾身發抖著抽氣,拽扯著他的衣服嗓音繃緊,“爸爸爸爸……我要叫了……”
他不停地發著抖,眼眶泛紅,聲音也顫得不成樣子,殷時序難得殘忍地沒有說出什麼哄慰的話,徑直抱著他進了醫院,循著上次的路線往瓷白空寂的走廊中走去,語調平坦,“叫什麼?”
“你騙我、你騙我……”
楚歸棲的嗓音染上哭腔,腿也在發抖,他想要尖叫,又開始用手抓自己的臉,奈何指甲前兩天又被那人剪了兩次,只能抓出幾抺淡淡的紅痕。
殷時序託著他的大腿,聽到那人在自己耳邊即要窒息般不停地大口喘息大口抽氣,狀態應該幾近暈厥。
他加快腳步到了治療室,推開門抱著楚歸棲坐到病床上,那人看到正在準備藥劑的醫生,情緒徹底失控,沖天的血氣上湧,在他緊錮的懷中劇烈拼命地掙紮起來,“你說要帶我去見陳柯的、你說要帶我去見陳柯!!你騙我——!!!”
他淚水決堤嚎啕大哭,一陣尖銳痛苦的尖叫聲刺破人的耳膜直擊大腦,像新生嬰兒那般撕心裂肺,帶著滅頂的極致的絕望,通通湧向身後欺騙他的殷時序,將所有人都淹沒湮滅其中。
醫生將針頭紮入他的腺體,男人的神情終於出現幾分再遮掩不住的裂隙,一邊死死按住懷中人一邊在他耳邊道,“棲棲,棲棲,你聽話一點,爸爸在這兒,打完針我們就好了……”
楚歸棲恨不得自己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一場車禍,被加速到極致的摩托車撞得粉身碎骨,像爆炸的氫氣球沖破護欄迸濺出去,血、碎肉、腦漿、骨頭全部都潑灑進那個海洋裡。
他知道他再也、再也見不到陳柯了,就連小叔叔也要騙他。
淚水已經將眼睛全然浸透模糊,他絕望崩潰到五髒痙攣、胃反酸水,所有委屈的痛苦的不捨的愛唸的懷疑的信任的在這一刻通通轉化為濤天透骨的恨意,化為孩子的哭嚎,厲鬼的尖叫。
他恨自己為什麼出生,恨拋棄他的從未在記憶中出現過的親生父母,恨欺騙他讓他抱著期望苦等七天的殷時序,更恨一直以來自欺欺人不敢相信真相的自己。
藥劑很快被完全推入其中,針頭拔出後,楚歸棲的哭聲小了下去,小動物一樣縮在男人懷中細細抽搐痙攣著,被淚水打濕的鬢發濕淋淋地貼在頰邊。
殷時序的呼吸失了節奏,脖子和下頷留了幾道紅色的抓痕,衣領也被那人發瘋時扯得淩亂,崩開了一顆釦子,可他毫不在意,垂眸慢慢松開那人被握得通紅發青的纖細手腕,心疼地包在掌心中輕輕揉揉。
不到半分鐘,藥劑完全生效,楚歸棲的眼睫恍惚地翕動幾下,昏迷在他懷中。
連醫生都不自覺鬆了口氣。
“他是不是從小精神就不好,多臆想,還有點人格分裂的徵兆?”
殷時序仍是看著懷中人,眼神被低垂的睫擋著看不分明,手指輕輕拭去那人臉上錯落的淚痕,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沒進行過治療?”
“我只能都依著他保證他不受什麼刺激,並不想讓他對自己産生什麼和正常人不一樣的感覺,不論他什麼樣子,我只想讓他開開心心的。”
“哦,能理解。”
醫生憑借多年的經歷和經驗,將大腦強行從那陣無助崩潰又尖厲刺耳的聲音中掙脫出來,只是四肢還有些發麻,漫不經心道——
“我看那人的精神也不正常,就是那個姓陳的,有患雙相的可能,自殺傾向應該很早就有了。”
“他那種人應該很極端,抓到點什麼東西就當救命稻草一樣要死攥在手裡,大抵是小時候受過什麼刺激,所以他能把這小孩再給你送回來我是挺意外的,你有那人小時候家庭的資料麼?”
殷時序抿唇,沒有回應。
“哦,沒有也沒事,反正人也已經沒了。”
“這個藥不是說百分百精準,它會抓取他記憶中那些與陳柯有關的點進行抹消,可能會有一點點的遺漏或差錯,”他看了看楚歸棲,比了個手勢,表示這個機率只有極小,“千萬不要再讓他受什麼刺激,很有可能會引發頭痛,然後讓他記起來什麼。”
殷時序向他確認道,“他只會忘記和陳柯有關的?”
醫生知道他在想什麼,“放心吧,抓取物件對他的精神創傷程度達到一定的條件系數才能生效,包括今天給他打藥這件事,對他刺激很大,也會在他的記憶中消失,他醒來後不會再有任何不正常的負面情緒。”
“那有關陳柯的東西呢?”殷時序撫摸著楚歸棲昏睡的臉頰,動作輕柔地捋了捋他的流海。
我們終於能回到以前那樣了,棲棲。
“回去趁他昏迷這段時間,清查他的手機和日記之類的個人物品,凡是能與那人扯上聯系的、有出現那人名字的……”
醫生神色淡淡地摁了兩下手中的自動筆。
“全部銷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