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晏想起寧詡從地窖裡出來時,自己握住的那截細細手腕,比之幾月前不知瘦了多少,令他心內鈍痛。
“宮中一切都好,”他靜了靜,又對寧詡說:“朕離宮前,將昭國朝廷的一應事由交給夏禦史之子夏瀲打理,他協助你理政已有不短時日,應能處理好。”
寧詡完全愣住了。
……段晏,竟沒把昭國的朝廷血洗一空,反而把權力託付回了夏瀲手上?
寧詡望著青年的背影,沉默半晌,忽又想起一事,急切道:“內務司的斂秋姑姑,也是和我一同出來的,她前夜落水後失蹤,你能不能……”
段晏沒回頭,抬手掀開轎簾,一邊說:“沿著河道搜尋的燕國軍隊,昨天白日裡就找到她了,只是受了些風寒,無甚大礙,等病好全了再叫她過來見你。”
“呂疏月也是,朕只將他綁了押在後邊,沒有傷他。”
寧詡一顆心終於放下。
待段晏離開後,馬車緩緩朝前駛去,寧詡獨自坐在裡邊,偶爾瞥見小窗外的景色,緊繃的心神漸漸鬆懈開來。
又要回京城了,寧詡想。
這次再回去,與從前大不相同,他與段晏的身份也彷彿顛倒了似的,但也與寧詡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寧詡舒出一口氣,垂睫撫了撫自己微微突起的肚子。
前路未知,只希望這小家夥安安分分的,別再和先前一樣鬧騰了。
逃出宮大半月,但回京的路途就顯得尤其的短。
寧詡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偶爾給段晏從宮中帶來的史禦醫把把脈,喝點酸苦的藥湯,看看官兵搬來的話本,倒也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就是……有時還有些諸如胸口發癢、起夜頻繁的小毛病,忍忍也就過去了,無傷大雅。
斂秋在第三日的時候被帶來與他見過一面,簡單說了幾句又被帶走,臨別前,這性情溫和堅韌的姑娘望著他的臉,笑了笑,說:
“陛下的氣色好了許多,奴婢放心了。不論如何,還請陛下以身體為重,其餘諸事皆要放寬心才好。”
寧詡點點頭:“朕知道,也多謝你這一路的照料。”
斂秋朝他行了一禮,說:“照料陛下,是奴婢分內之事,陛下不用言謝。”
呂疏月也在第四日的時候與寧詡見了一下,看起來是因為他太過鬧騰,段晏才命人押他過來和寧詡說上兩句話。
與斂秋不同,呂疏月受到的待遇顯然就差了一點,也不知段晏是否公報私仇,每日只給他一餐飯,餓得呂小公子眼冒綠光,在寧詡跟前淚汪汪地訴苦。
正巧段晏騎著馬路過,見呂疏月賴在寧詡身邊不走,臉色立即黑了,揚聲道:“來人,把這俘虜押出去!”
呂疏月大叫:“不要!陛下救我!!!我會餓死的!”
馬上的青年眯了眯眼,神色似是要殺人了。
寧詡瞅瞅段晏,語氣軟了軟:“是小黃護著朕,才沒有被船上的歹人劫殺,他對朕有救命之恩,你能不能……”
“……”段晏瞧起來不太爽,但還是沉聲對官兵下令:“妥善安置呂公子,他想要吃什麼就給他。”
呂疏月眨巴著淚眼離開了,寧詡看著段晏騎馬繞過這架馬車,過了一會兒,竟又繞了回來。
寧詡:“?”
青年高居於馬上,冷聲道:“要朕善待他可以,但你不能再喚他小黃。”
寧詡:“……好。”
這都什麼和什麼。
段晏滿意地驅馬走開了。
夜裡,寧詡意外地發覺段晏也不來馬車裡休息,往往是盯著他喝完了藥,洗了臉漱了口,躺下蓋好被子才出去。
這天晚上,寧詡假裝躺下閉上眼睛,等段晏出去後又翻身坐起,掀開簾子向外看。
於是他就看見段晏走到不遠處的樹下,在火堆旁與其他官兵坐在一處,旁邊是紮好的營帳,看模樣是打算就這麼歇息。
直至這個時候,寧詡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架馬車,好像是段晏專屬的。
正在他琢磨時,火堆旁的段晏如有所感,突然掀起眼皮,就看見寧詡穿著件單薄的裡衣,半個身子都懸在馬車外,搖搖欲墜。
段晏:“…………”
寧詡還低著頭想心事呢,冷不丁聽見耳邊一個嗓音幽幽地問:“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