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加護病房的主任說,情況最壞的那部分都在這家醫院裡,睡在特製的病房中,吳騁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過來一趟。
但他們至今沒有要清醒的跡象。
遊惑想過和吳醫生再見面的場景,但他沒想到對方會跟他道歉。
吳騁說:“很慚愧,在給你做治療的時候,我以很狹隘的想法揣度了你的立場。我們檢測到你眼睛裡的東西有過活躍的跡象,最後一次離得很近。我想當然地認為你跟系統依然是一體的,所以當時發現你失去記憶的時候,我們甚至有點慶幸,覺得少了一個麻煩人物。我們希望你不要再參與這件事,別成為絆腳石,所以騙你說那是訓練受的傷,隻字沒提系統的事。”
遊惑安靜地聽完,說:“猜到了。道歉就算了,結果是好的就行。”
吳騁長久地看著這個年輕人,忽然覺得更歉疚了。但他知道,這樣氣量的人並不會在意這點歉疚。他說:“我這次來,除了道歉,還想告訴你們一聲,誤入系統的考生共計22961人,加上監考和其他人員,一共28114人,全部都在我們的醫療覆蓋範圍內,一個都沒有少。雖然其中一些狀況很差,但我們會竭盡全力。”
說完這句話,他看見面前這兩位年輕人笑了一下,笑意並不深,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味道。
他看見那個叫秦究的人點了一下頭,說:“挺好,那我們就算沒白忙。”
部隊的審查持續了三個月,結束於春天。
遊惑為首的初始監考官隊伍幾乎全員合格。他們既是個人能力優秀的軍人,又是系統的第一批入駐者,對各種訓練和篩選機制爛熟於心,審查結束後直接被編成一支特殊隊伍,負責各類國際軍演前的能力集訓。
而秦究為首的敢死隊順利完成任務,審查結束後重新歸隊。
那個曾經繁雜龐大的系統已經變成了“廢墟一片”,所有設計資料和記錄都收歸於檔,核心只剩下一盒程式盤,就存留在秦究所在的隊伍裡。
季節輪轉中,一切終於慢慢回到正軌,不過依然缺少了一些人。
比如楚月。
她的眼睛反反複複,最終治癒已經是4月了。
治療結束的那天是4月17號,楚月坐在床上,聽見小護士笑吟吟地對她說:“外面天氣很好,療養院的月季全都開了,你剛好能趕上最漂亮的那一茬。”
楚月跟著笑起來說:“那我運氣可真不錯。”
小護士又說:“一會兒拆紗布的時候可能會不太適應,我們已經把光調好了,但你可能還是會覺得有點刺眼,會看到一片全白。相信我,很快就好的。”
楚月又笑說:“沒關系,一片白我也常見。”
小護士以為她只是順著話開了個玩笑,其實不是。她確實經常見到這種場景,在她的禁閉室裡。
每當禁閉室開始生效,她就會看到一片白色,茫茫無邊,東西南北都望不到頭,她孤身一人坐在其中。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這是對她一生的概括,孤零零地來,孤零零地走。她最怕這樣,又註定會活成這樣。
她一度認為自己並不在意這些,但每次走進禁閉室,那片白茫茫的世界又會籠罩過來。
就像現在,她雖然說著“沒關系”,但依然會下意識希望,那片刺眼的白色持續的時間短一點。
她聽見小護士衣料的摩擦,聽見剪刀離開鐵盤,聽見眼前的紗布發出“咔嚓咔嚓”的輕響。
接著,臉上一空,那種束縛感徹底消失。
她在護士的提醒中試著睜開眼……
那片白色持續的時間很短,短得出人意料,以至於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了一片模糊的人影。
光亮滲透進來,視野愈漸清晰,她終於看清了周遭世界——
不再是白茫茫的霧,而是人,很多很多人。
她看到了a、看到了001,看到了高齊、趙嘉彤,看到了老於和小於,看到了楊舒、吳俐和舒雪……
那一瞬間,她忽然想到了一個詞:生死之交。
但這個詞太厚重了,帶上“生死”總顯得有點悲壯,她希望這些人永遠不要再和“悲壯”扯上任何關系。
那就……摯友吧。
楚月想。
如果有點平淡,那就在前面加一個詞。
4月17日,她拆開紗布睜開眼,有一群人在寬大的玻璃外等著她,那是她一生的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