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涼向來都是白術說什麼就是什麼,更何況白術明確拒絕了沐子雲,一起去喝幾杯當然樂意至極。
“白術師弟。”被遺忘在後的人開口喚他。
白術像是才想起沐子雲,回頭道:“我們先走了,再會。”
“白術師弟。”沐子雲悄然攥緊拳頭,張了張口,靜了一會,幹澀道,“師父他們訂下我跟清嵐師妹的婚事了。”
一涼頓住,目光轉向身邊的人。
白術不過一怔,便微微笑著道:“那就先恭喜你們了,也提醒你一句,如果物件是清嵐的話,要小心秦修。”輕笑著轉回身去,“他看中的東西,沒那麼好拿。”
小心秦修?沐子雲眼簾緩緩垂下,除了這句沒有其他了?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就是最明確的回應——沒有其他了。
殘陽斜照,剩他孤零零的坐在臺階上。
二人到偏僻的城邊租了個小院,白術說要酒,一涼便給他搬來幾十壇好酒,只要是各界叫的上名的都有,個擠個地擺了一地。
屋子不大,又被酒壇佔了大半,二人席地而坐,中間擺上矮案,一人一個玉杯,隨手提過一壇來撕去封口,倒滿。
一涼喝的不多,大都只是看著白術喝。白術說的是喝幾杯,但喝起來卻是一壇接一壇,這些酒有烈有清,有苦有辣,混著喝極容易醉。
斜陽西垂,東月高掛,醉意上頭。
一涼當初進入月谷,最重要的原因是看中了卿月的容貌,而他第一次看見白術時就果斷拋下了谷主變為白術的擁護者。之後暝殿弄瞎白術的雙眼,他攬過了搜尋暝殿餘孽的任務,真正讓暝殿的人十倍奉還。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覺得白術的皮相更加令他移不開眼。
後來白術不聽他的勸告,深入原州遭逢大難,再到月谷尋求修複丹田之法……每一個決定都堅定而無畏。
歷經磨難的白術,心性堅韌,明理知事,泰然自若,這世上似乎再無他畏懼之事,但是也再沒人能看清他的心思,唯一能窺探到情緒的雙眼也已經被一條白紗矇住,從此無論境況逆順,只有不痛不癢的笑。
一涼覺得,這六界之中,比白術更能忍的人是不會有了。而在這一晚,他頭一次聽白術說了那麼多,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關於劍霄門,關於暝殿那十年,關於原州一行,關於他的兄弟朋友,關於洛晚書關於沐子雲……語調平緩,條理清晰,似乎毫無醉意,但一涼知道,清醒的白術不可能跟別人說這些。
可要說是借酒消愁,一涼卻也看不出哪裡有愁,九泉釀順著壇口汩汩淌下,在玉杯裡打著旋升高,白術倒酒的動作依然流暢,喝酒也跟品茶一樣不急不緩。若不是接連兩個時辰都是這般模樣,他還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眼看第四壇見底,一涼抬手攔住他倒酒的動作,“不能再喝了。”
倒酒被阻,白術不爭也不鬧,安靜地摩挲著手中的杯壁。矮案上只隨意擺了一盞燈,稍嫌昏暗的燈影下,一涼恍惚見他自嘲一笑。
“我以為……他現在的眼裡只有四海八荒,我以為他不會自尋牽掛。我以為、不過是我以為而已……”一陣低低的笑,捏住玉杯的手指骨節漸漸發白,“我羨慕他的斷然,也恨透了他的斷然,怎麼會讓我連騙自己的機會都不給。”一字一字從舌齒間尖抵出來,既似柔情似水又似恨之入骨。
語調暗含的情緒濃鬱到令人心驚,一涼直覺這個“他”就是白術醉酒的根源,問:“誰?”沐子雲嗎?
白術將玉杯貼在前額上,低笑出聲,“我真想殺了他,可是……捨不得的,連讓他失望都捨不得。”
是因為沐子雲要成親?
白術慣於不露聲色,一涼完全相信他下午的淡然是假裝出來的。因為除了沐子雲,他實在想不到其他人。
“是沐子雲?”
白術沒有回答,抓過身後的一壇酒,撕開封口,自斟自飲,無論一涼再怎麼問,都閉口不言了。
一涼突然轉首望過去,盈盈月光如水傾瀉在小院之中,玄衫的青年身披清輝立於門口。
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讓一涼微怔:“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