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惡獸當初被關在涯洞之前就已經被眾仙君打得半死不活,而洞口又有幾重禁制鎮壓,原也是固若金湯。只是鬼族將虛無清境裡墮仙的戾氣引了過來,讓惡獸甦醒得力,較之從前,有了更多狂力。洞口的禁制也被撞裂了許多。
清胥原本只是想用自己的靈力修補裂痕,最好的結果便是修補七十時日便可功成。可自清胥久去未歸、杳無音信時,他便知不好,到了九天那裡幾回,也硬著頭皮求了自己父君幫忙在天君那裡說上幾句,但九天的意思是,在這個邪靈鬼族蠢蠢欲動的節骨眼,實在不能抽調太多人手,待解決了邪靈鬼族這樁難辦事,保了天界安穩後,再去著力遣將調兵過來救清胥。
無疑,清胥碰上的,是最壞的結果。那便是惡獸破陣而出,清胥要與它正面較量一番。但若真逢了這般壞結果,九天那裡也是必然會抽調兩三位上仙君過來助陣。先前阿瑾將司瑜大君的託夢告訴他的時候,他驚訝清胥竟然祭出了自己的元神。當時他不明白為何向來辦事穩妥的清胥非得置之死地的祭出元神來困住惡獸?上古時年,雖是集多位術力精深的上仙君合一才將惡獸困住,但清胥的能力他是曉得的,不在那幾位合力之下,以他一己之力雖是勉強了些,但也有機會出來。他千想萬想,實在不能明白清胥為何未及等上九天的援助,便冒險祭出自己的元神來。現在藉著銅羅法盤親自到了海底下,看見鬼族動的手腳,看見惡獸被墮仙戾氣餵養的如此邪戾,他才明白當時清胥與那惡獸先前交鋒的局勢是何等兇險!
我跟著宵鍊師父在這條幽暗的海谷小道里搖晃著走著,整個海谷裡頭比之方才來時更加混沌,我的心裡亂的很,已然無法用初開的百匯視清前路了,回頭瞧見涯洞門口的禁制每回被惡獸撞擊,那團裹住清胥師父的白光也會變得幽暗一些,我擔心清胥師父用元神做的罩子不知還能承受惡獸多少次撞擊。我不知道清胥師父傷的有多嚴重,也不知道清胥師父還能不能醒過來!
我心裡懼怕,初開的百匯漸漸模糊不能視物,連帶著呼吸也淤滯起來。宵鍊師父正拉著我在搖晃的海谷小道上快速走著,我示意他停下來,用手捂著喉嚨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卻彷彿吸不到任何氧氣!
宵煉見她臉色驟然發白,忙急道,“呼吸放平穩!放平穩!”他見她情緒激動不得要領,似是要隨時昏厥,心裡又急又氣,忙將自己的唇覆上去,為她續些靈力。
過了好一會兒,見她胸口又漸漸能夠起伏起來,又見她臉色稍稍紅潤了些,便知道她好多了,他放開她的唇,帶著怒意。
他二人重回海面,一同坐在礁石上歇息。彼此不說一言。遠處墨黑的海域,遠遠望去,那麼平靜,可在那層假象底下,是波濤洶湧的暗流。
見她情緒不佳,他從印伽裡頭拿了一壺酒來,遞了個杯子給她,“天色漸淺了,想必再有一個時辰就要天亮。喝上幾杯烈酒暖暖身子,回去再矇頭睡上一覺,再許你一天假休,讓你補上一整日的覺,如何?”
我接過宵鍊師父遞來的酒杯喝了幾口,當真是辛辣的很!烈酒滑過喉嚨的時候嗆辣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這酒不好喝。”
宵煉瞧她皺著鼻子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這酒可是好酒,只是你沒有喝慣罷了。”他自己斟了一杯,仰頭飲盡,“其實你從前常喝的果酒後勁也是不小,”他頓了頓,又笑道,“你從前醉酒的模樣也當真是有趣。”
見宵鍊師父笑話我,便氣呼呼道,“怎麼可能!我醉酒後一向是喜歡窩在一處安靜睡上一覺,第二日便會解了酒意。”
“哦?一向喜歡窩在一處安靜睡覺?可這窩的又是哪一處呢?”
“這……這……”宵鍊師父也的確是戳到我的痛處了。我的酒品一向很不錯,即便喝的多了,也不會吵吵鬧鬧,只是想要安安靜靜睡上一覺。可每回醒來的時候,常會發現自己竟然睡在了別處。小的時候,一回青山偷偷摸來師父埋在桃樹底下的酒罈子,我們倆人喝了一晚上,盡興得很,可第二日卻發現自己不知怎麼睡在了一處山坳裡,讓青山同師父一頓好找,後來還是我自個兒迷迷糊糊的摸回了山上。那一回,師父將青山罰得還挺嚴厲。所以,再後來,青山再同我喝酒的時候,總是嘮嘮叨叨的勸著我要少喝,要少喝!搞得我喝酒的興致也少了許多。
正在我被宵鍊師父調侃的不知如何作答的時候,卻見宵鍊師父咻得站起身來,眼睛望著淸胥山方向,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是淸胥山背的峭壁懸崖,“怎麼了?”
宵煉眯著眼睛看著那片消失在崖壁上的衣角,默了默,道,“沒什麼,你早些回去睡吧。我還有點事。”
還未等及我應聲,便見他腳尖輕點,身形如電的從我身邊一晃而過。這般流雲姿態讓我著實歎服。末了,又想起方才在海子底下宵鍊師父對我的急救,真是羞愧自己術力不夠,就連術法修習的第一層無為心境都沒能修好,才讓自個兒方才亂了方寸的陷入危險,一番自責之後,卻忍不住摸了摸自個兒的雙唇,心中竟有一番奇異情緒,說不清,道不明。抬頭見墨青色的天角已經掀了一絲晨光,便拎著裙角從海邊的礁石上站起身,遁回去補一補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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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大多是在術法場度過了。有的時候修習的實在累了,便想偷偷拿了宵鍊師父的那副八角銅羅法盤跑到海子裡去見清胥師父。為此我還特特向修習追引之術最好的十六師兄蘇夫晏學習了一整年,才掌握操縱銅羅法盤的基本要理。只是彼時,雖然初初學會如何使用銅羅法盤,可水術卻是不濟,便也下了苦功跟在宵鍊師父後頭學了很久。
第一次壯著膽子下海子,真真是打了十回的退堂鼓的,只是想到清胥師父,便也橫了心的入了海。沒成想,第一回便尋到了清胥師父,可那一回,也真真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那天夜裡,一身是血,硬是撐了一口氣回到了淸胥山。回屋見到元兒的時候,還想著交代她萬不可告訴宵鍊師父,可身體實在不濟的先一步暈倒了。
元兒那回怕是嚇壞了,這頭一個叫來的,便就是宵鍊師父。彼時我雖然昏迷著,手上卻緊緊抱著從他那裡偷來的銅羅法盤,真真是人贓俱獲!
那回我醒來的時候,宵鍊師父他正橫眉冷對著我,怒氣很是難掩,我心裡抖了抖,在想著是不是要閉了眼的再去昏迷一回。
待我傷好後,自然是免不了一趟罰。一趟罰過,宵煉卻對我說,“若是你想去,告訴我便好,我自然會陪你,就憑你這一身初淺的術法,還想著全身而退?怎麼,是吃了豹子膽了麼!”
“如今山中只有宵鍊師父一人打理,師父辛勞,阿瑾不是……不是心疼師父,才想著一個人過去海子裡麼。”
“哦?原是心疼我?”宵煉冷笑一聲,道,“恐怕是你還記得我先前對你說過清胥那裡不可多去,免得擾了惡獸罷!你卻是不聽,竟還大著膽子獨自下海!先時你那一身是血的樣子回來,你知道我……”他這一句急話說到這裡,忽然頓住,眼色痛苦,他轉過頭去,好一會兒才道,“以後若真是想去,便就告訴我,我陪你過去。”
還以為宵煉他會如何罵我一頓,他這一句急轉,真真是讓我意外。再往後的時候,我想清胥師父了,便會央著他與我一起,不論他有多忙,卻也果真沒有推脫。
每回過去的時候,縱然知道清胥師父封了神識,可每回總忍不住在師父的手心裡寫上幾句。有時候是一些趣事,有時候,是一些傷心事。
這三年來,我雖在夫子的課堂上一貫的不老實,可術法的修習卻是刻苦的很,就連師兄們也都在誇我修習術法實在勤奮有加,只有青山和宵鍊師父知道,我是在憋足氣力拼了命的修習,青山一直擔心我會將自己累垮了,宵鍊師父說清胥必定還能撐上個十年八載的,讓我不必每日這般纏著他教授術法,弄得他這位師父想要好好休息一段時日都是不能。彼時聽見宵鍊師父這般說話,我心裡可是氣極的,清胥師父在那方性命堪憂,宵鍊師父卻還在這裡想著要好好休息玩樂!
莫言和元兒他們幾個見我這幾年白日黑夜的修習,都以為我如此這般乃是為了忘記那場情傷……其實這幾年,情傷也的確始終如影隨形,午夜夢迴時,總少不了兩行清淚,有的時候是夢見清胥師父了,有的時候……是想起了大師兄。為那些無法兌現的諾言,為那趟初開卻又化作雲煙的愛戀。
一直以來,我一直在尋找一道門,一道可以讓我逃開的門。直到有一日,宵鍊師父對我說,“何必要逃開?”他說,“你唯一要做的,便是要放過你自己。”原來,所難棄的,不過是我心底裡那些星星點點的怨戀,原來,那些過往早已經過去,又何需逃開!原來,我要做的,便是放過我自己。
或可以作繭自縛,或可以破繭成蝶,我願意放自己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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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南海的一個鯉魚精被丈夫遞了休書之後找了個空蚌殼,將自己關在裡頭活活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