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路向北,路上又過了幾家攤子,賒了幾口水討了幾碗面,人是飽了,可是馬很餓。我和李嘆便只能下來牽著馬走,一邊走我一邊考慮如何換點錢的事情,我身上的東西大多都是宮裡的匠人制作的,帶著宮中物件的御記,這種東西小當號不敢收,大當號收是能收,就是要走許多繁瑣的流程,以調查東西的來源足夠清白。這一查必會將我們的身份暴露出去。
思來想去,只有這匹馬還能賣個好價錢,但李嘆不同意,他說這是我爹給我的陪嫁,賣嫁妝不吉利,我又不在乎這些,我活這一輩子是為了歷劫,又不是為了圖個吉利。李嘆又說,馬要留著逃跑,還是賣我比較省事,沒有我這累贅,馬還能跑得快點。
我瞪他,他說:“本王既將你帶出來,便一定將你帶回去,先賣了,夜半三更偷回來,你只需與買你的老漢周旋幾個時辰,不難。”
是不難,我跟李嘆都周旋幾個月了,天下哪個老漢能比他還難搞。我不屑地撇嘴,斜著眼道:“誰想買我的竟是位皮相可口的俊俏郎,你肯偷我還不肯走呢。”
“呵,也不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個老漢肯養你就不錯了。”
我笑眯眯地說:“不巧,你就是那個老漢。”
“是啊,誰叫本王瞎呢,從來你說的話,本王半個字也不信,而今想來你說本王審美不足,這一句倒是真的。”
“李嘆!”我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他的鼻子,李嘆將我這根手指握住,看著我笑吟吟地說:“你還有話說?無論你說什麼,本王都接得住,這路途漫漫,本王全當解悶,就怕說得多了將你氣著,這兒可不是家裡,沒人讓你拿來撒氣。”
家裡……這個說法有點新鮮。
李嘆這麼說,我就不好再說什麼了,我跟他鬥了幾個月,深知在鬥嘴這件事情上完全不是他的對手,算了算了,誰讓吃人嘴短呢,我還指著他給我騙吃騙喝呢。
可是吃喝容易,就算騙不來,打幾隻山雞野兔也能將就果腹,但我已經跟他在路上漂泊了一整天,路過一處城鎮的時候,看著遠處熙熙攘攘步入城門的行人,我的眼睛就收不住了。
李嘆問我:“想住店?”
想啊,想有個地方舒舒服服地睡一覺,不怕風不怕雨,可是我們走得這樣慢,這沿途的城鎮或許都已經收到二皇子帶著老婆離家出走的訊息了,進城搞不好是會被抓回去的。
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嬌氣,一點苦都吃不得,算了……”
“你是女兒家嘛。”這還像句人話。
我沒想過這話會從李嘆嘴裡說出來,一時間竟有說不盡的感激,我不好意思地低頭對著他,搖搖頭,還是說算了。他能有這份理解,已經足夠了。
李嘆卻用掌心摸了摸我的發頂,然後引著我朝那城門走去。
我很慌張,越靠近城門,越覺得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並且我們也沒有錢,倘若搬出身份來住霸王店,一夜的時間,足夠我們被抓回去了。
可是斜陽已經灑了金色的霞光,那座小城看起來好暖,其實就算不住店也沒關係,只要有一間小屋子,有張床有棉被,我就很滿足了。
看著李嘆氣定神閒,我想他或許還是有辦法,便悄悄地拉住他的衣袖,跟在他身後慢吞吞地向裡面走。
城門的官兵倒是沒攔著我們,但是沿途路人似乎都在不住地留意著我們,我很擔心是不是我們倆的畫像已經被張貼在告示牌上,李嘆說:“他們是想不通,似本王這般英俊瀟灑,怎會牽著你這麼個醜東西。”
我好氣啊,雖然我不在乎這張臉上的傷痕,且我認為李嘆應該也沒這麼膚淺,但他總拿這事兒笑話我,就很過分。
我鬆開李嘆的袖子轉身沒入了街市,黃昏時候街市裡最是熱鬧,歸家的男人們常會順手買些點心玩物之類,帶回去給家中的妻小,且臨近年關,街市上的東西更是花花綠綠惹人駐足。
我左看右看,看到一個捏陶人的攤販,那匠人很是心靈手巧,只要將眼前的人看上幾回,便能仿著他的衣著眉目捏出一隻巴掌大的小陶人,有鼻子有眼,十分生動有趣。
我拉著李嘆說,“這個人好厲害。”
李嘆隨意地瞟去一眼,道:“熟能生巧罷了。”
那捏陶人的匠人便不悅地將李嘆瞥了一回,只是做著買賣,不好發作。我扯李嘆的袖子,教育他道:“同我這般就算了,出門在外,做人要客氣一些。”
“客氣你倒是買。”
我倒是想,這不是沒錢。我拉著李嘆想走,他卻留下了,叫那匠人仿著我們捏一對兒,匠人打眼瞧出我二人衣飾不俗,急忙換上和氣生財的臉色,取了陶泥便打起了樣子。
我向李嘆擠眼睛,強調我們沒錢這個現實,李嘆也衝我擠眼睛,便將我一人留在了這處,游去了其它的攤位。
這捏陶人的匠人見李嘆走了,才操著一口我半懂不懂的方言,問:“小姑娘,那是你家阿哥呀?”
我賠笑說是。
“成親了伐?”
“成了,有幾年了。”
“嘖嘖,小哥樣子不錯的,就是說話不討人喜歡呀。”
我愈加賠笑,說李嘆是叫家裡人慣的。不過我覺得,李嘆那張嘴也不算是家裡人慣的,他自清醒以後,便也沒怎麼同家裡人相處過,多半是胎裡帶的。
匠人轉眼就給手中的陶人穿上了與我和李嘆裝扮相似的衣裳,雕著鼻眼繼續閒聊道:“少爺是難伺候的,對你倒是蠻好的呀,這種小玩意兒有錢人家要多少沒有,還是曉得討你開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