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競將喝醉的金賢振送回住處,金賢振的酒量其實遠不止於三瓶紅酒,但他有意作出酩酊大醉的姿態。談競不知他酒量深淺,又不能將他扔在飯店不管,只能自己付了飯錢,在服務生的幫助下架著金賢振往外走,叫黃包車送他回家。
他們從那個偏僻的角落一路走出去,大正飯店對面就是新朝戲院,準備去看戲的人大多選在這裡用餐,因此一個大堂烏央烏央,多數都是年輕人。談競架著金賢振走出去,廢了好大的勁才從他嘴裡問出住址。
於芳菲在樓道里聽到金賢振醉酒後的說話聲,他在絮絮叨叨地說自己姐姐的種種不易,說她就像一根燕麥,就算是被強風吹折腰杆,也能自己掙扎著爬起來。她從來聽不得這樣的話,聽了胃裡就泛酸水,因此疾步走到樓梯口呵斥:“胡說八道什麼!”
談競扶著金賢振轉過來,兩人猝不及防地隔著一段臺階打了個照面,雙雙都是一愣。於芳菲的唇角動了動,像是要對談競微笑,但那個笑容還沒有展開,就像被倒春寒凍住的花蕾一樣敗了下去。
“舍弟失禮,給您添麻煩了。”她居高臨下地端著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子,冷若冰霜地向談競點頭,“把他送到這兒就行了,您請回吧。”
金賢振緊緊盯著談競臉上的表情,心裡想被一個弦揪起來一樣高懸著。他給談競講了一整晚於芳菲的辛酸往事,期望那些故事能激起談競對她哪怕一點一滴的憐憫憐愛之心。
談競對於芳菲輕輕頷首,扶著金賢振走上那段臺階,和顏悅色地對於芳菲道:“他太沉了,你自己怕是扶不動,我將他送進去就走。”
金賢振鬆了口氣,安心閉上眼睛裝醉。於芳菲神色複雜地為談競開門,看著他將金賢振放到床上,鬆了口氣,然後禮貌地提出告辭。
金賢振以為於芳菲起碼會留他喝杯茶,但她什麼都沒說,其實自從她見到談競,統共就只說了一句話。
關門聲從客廳傳來,金賢振從床上一躍而起,推開臥室門走了出去。於芳菲正坐在客廳裡發呆,看到他,還有點驚訝:“你沒喝醉?”
“你為什麼不留他?”
於芳菲冷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晚上見了談競,你跟蹤我?”
“下午出了那樣的事情,我不可能不找他,所以只是湊巧二醫院。”金賢振自己燒上水,走到客廳裡,審視著於芳菲的表情,“你怎麼了?”
“同談競分開後,我遇到一個人……”於芳菲毫無保留地將她和棉谷晉夫的對話轉述給了金賢振,還興致勃勃地將自己新的日文名字寫給他看,邀請道,“你我是親姐弟,我可以將這個姓氏分享給你。”
“謝謝,但還是算了。”金賢振擺擺手,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思索道,“他殺了李嶺,然後嫁禍給你,現在又讓你查談競,姐,你要當心被他當槍使。”
“當槍使有什麼不好?”於芳菲滿不在乎道,“有些人想做槍,還沒有那個資格。”
金賢振半晌無語,只能問:“你想怎麼查?”
“派人跟蹤他,”於芳菲道,“他如果是地下黨,就一定會有接頭人,到時候就把他們連鍋端。”
金賢振看著她:“如果被他知道……”
“如果他我們的人,那被他知道了也沒有什麼所謂。”於芳菲道,“我只是跟蹤他,又不是害他。”
金賢振苦笑:“行吧,你自己看著辦……你準備派幾個人?”
“報社附近一個,公寓附近一個,還有幾個每天貼身盯梢的。”於芳菲道,“公寓和報社設點,貼身盯梢的劃分割槽域,他時不時會出入市政廳和領事館,這兩個地方分給兩個人負責,還有別的地方的,就找個苦力模樣的人,不引人矚目。”
金賢振點點頭:“你人確定了,發個名單給我,我這邊注意規避一下,別自己人抓了自己人。”
於芳菲絲毫不疑有它,爽快地點頭應了下來。
她來尋金賢振的目的已經達成,但卻沒有告辭的意思。金賢振知道她還有話要說,沒準是關於談競的,便給她倒上茶,擺開一副促膝長嘆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