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紅眸的惡鬼一邊走，還一邊舔舐手指上的鮮血和油脂，看得出來剛剛那一頓飽餐讓他很是滿足，沐浴在日光下，惡鬼還打了個哈欠，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太陽暖意融融，鬼舞辻無慘光腳踩在熱乎乎的木地板上，只感覺一切都十分愜意。
日光下的庭院裡，正種著一株十分眼熟的樹，這棵樹的枝葉低低地垂下來，蒲扇大的碧綠樹葉正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樹影照在走廊上微微搖動，還能嗅到草木的清新氣息。
他意料之中的那個人正坐在那棵樹下。
蘇元曜看見他，臉上立即露出笑容，人類抬起手，對著惡鬼招了幾下，紅眸的鬼頓了頓，下到庭院，慢吞吞走過去。
“一路過來，真是辛苦了，”青衣修士意有所指，“要躺過來嗎？”
他拍了拍自己膝頭。
老闆便毫不客氣，他踩過小徑，又踏上厚重綿軟的樹葉堆，坐下來，頭靠上情人大腿。
從這個角度，他能看見滿樹招搖的碧綠樹葉，卻望不到樹頂，整株樹極高，離地面也極遠，似乎直直插入雲端。
鬼之始祖微微眯眼。
無數個鬼舞辻無慘的記憶都已歸屬己身。
無數個鬼舞辻無慘也都從各自的支流裡消失，在此處又彙聚到一起。
在此達成的，便是如今的結果：這一個年輕的惡鬼虎牙尖銳，黑發捲曲，紅眸懶散，整具身軀生機勃勃，潛伏在皮囊下面的，是極不可小覷的危險，或者說，他就是危險本身——
人類青年低下頭來，慢慢撫摸惡鬼的額發，又伸手撓他的下頜，看手法和嫻熟程度，都像是在撓一隻貓，惡鬼也微微仰起頭，一副被伺候得非常舒服的樣子。
鬼舞辻無慘閉上眼，跟已經度過的百萬年一樣，他在情人的懷裡舒服地睡著了。
蘇元曜掐掐男人的睡臉，又抬頭看炫目的日光。
有個小孩噠噠噠地朝這裡跑來。
跑到近處，便能看出這是個小女孩，頂多隻有四歲，紮著沖天辮，老是擤鼻涕——即使如此，她的鼻涕還是在不停地流，一路拖得老長。
她手裡攥了個草編的蚱蜢，看見青年，眼前便是一亮，嘴裡更是嚷嚷起來：“阿兄阿兄！陪我玩嘛！”
蘇元曜豎起一根手指：“噓，阿兄的道侶正在睡覺呢，過會兒再陪小丫玩，好不好？——小丫去那邊，跟師父師叔他們說會兒話吧。”
女孩扁扁嘴，拿著螞蚱跑遠了。
正有閑談聲隱隱傳來。
“朝南兄，”這個人口氣裡帶著一點得意，“這世上最劃算的買賣，你知道是什麼嗎？”
“哦？是什麼？”問話的是個中年男人，嗓子裡帶一點煙草的沙啞。
“當然是空手套白狼！——不過，比空手套白狼還要劃算的買賣，倒是還有一項……”
“願聞其詳。”語氣輕輕發笑。
“那就是收個好徒弟啦！”
這一句下去，眾人皆笑，男女笑聲混雜在一起，似是極熟的朋友聚在一起閑談。
“哪裡哪裡，”還是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他吸了口煙，語氣裡也有幾分得意，“本閣的一點小手段，倒叫諸位見笑了……”
閑談再次被扯向天南海北，幾人沏茶嗑瓜子，好不快哉。
蘇元曜不再關注那一處，青年視線投向四周，他們已不在先前的庭院之中了，身後靠著的這棵樹紮根在河岸之上，金黃的河水從天邊的盡頭流到此處，又從此處流向下一個盡頭。
河中蓮花浮動，似有魚兒擺尾，躍出水面——然而這些魚卻躍不到岸上，只能徒然又落回水中，跟隨河流一併向下遊流去。
而那些能上岸的，從此也就不再是魚，再也不會受到【時光】的牽制消磨，甚至能夠涉水而去，前往以前經過的節點，稍稍改動，或是拔掉一株水草，或是激起一朵浪花……
這就是所謂的脫離苦海，而登彼岸。
蘇元曜背靠樹幹，懷裡抱著他千百萬年來的道侶，一隻手還輕輕撫弄惡鬼的額發，青年到底也合上眼睛，呼吸均勻起來，慢慢也睡了過去。
一人一鬼依偎在一起，在日光之下，睡得分外香甜。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