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中的水可以凍結一切思緒,一切掙扎。
他命人開啟牢獄。
他看到韓非平躺在牢中,案上的酒已被人悉數撤去。
“廷尉大人。國書已告雍城。”說罷,廷尉丞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他沒想到是李斯特意回來檢查韓非死沒死。
臨到牢門,廷尉丞拱手拜道:“廷尉心細如髮,計劃縝密。下官今後必以廷尉馬首是瞻。”
廷尉丞走後,李斯立刻從袖中掏出那瓶解藥。
可他無論如何也給他灌不下去。
李斯不懂醫術,這瓶解藥是他從韓非來到秦國的那一日,他就開始著手差人秘密煉製的。
自那日他與嬴荷華在章臺宮遇到不明所以的刺客開始,他特意將解藥存於墨家機關盒,就等人來盜取。
真正的解藥早被他日日攜帶,連睡覺也不曾離身。
解藥無假,但為什麼不管用了?!!
李斯心慌得厲害。
他的廷尉屬,殺人很簡單。
但想要救一個人,居然如此艱難。
他不惜代價地利用了嬴荷華,不惜在韓國暴露她的身份,就是為了斷了這個小姑娘對他似有似無的監視,要她將注意力轉到她父王身上去。
他在嬴政面前努力掙得滅韓的功勞,以徹底撇清他想救韓非的心。這樣更好利於他此刻的行事。
韓非,嬴政,兩個人他都不想再辜負。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他,掙脫不了宿命的纏繞,宿命已將他的咽喉死死扼制。
“韓非!”李斯手上的藥水呈青綠色,他一次次將瓶口灌入他的口中,分明一滴也未灑出,但躺在地上的人卻毫無反應。
“韓非,你不是想看見我最後的下場麼?你醒了,我便告知你。”李斯的力道越發大了,他掐著韓非的下顎,把最後一滴藥給他灌了進去,他的言語竟然也開始顛三倒四了起來,他壓抑著聲量,不停沉聲道:“它是真的,是真的。這一次我真的沒有騙你。”
一旁的家臣從未見過李斯這個模樣。他被逐出咸陽的那晚,他也沒有這般發瘋。
家臣俯身跪立在一側,在李斯的命令下並了兩指去探韓非脖頸處的大動脈。
“大人……”
看到家臣搖頭。
李斯腦子裡轟隆隆碾過一陣雷響。
一把鋒利的劍,從遙遠的四十年前,再次刺入了李斯的胸口。
死的人是韓非與李斯的靈魂。
命運告訴李斯說: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救贖。包括你自己。
就在這時,方才第一次入獄看見的那個獄卒不甚走了進來。
李斯在外人面前永遠是一種高漠冷靜的模樣。
沉黑的官服之下,徒留一顆破碎殘缺的心。
沒有人可以看清楚,那副好看的皮囊裡包裹著的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