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連忙道謝,皇帝道:“太子像你父皇,最愛經史子集,對農具器械沒興趣,可我大明能起死回生,靠的便是機械,太子要繼承大統,總要懂些個。”
太子道:“父皇千秋萬歲,我只管在父皇膝下做我的毛頭小子,樂得輕鬆。”太子善應對,又最得皇帝寵愛,不似尋常人家父子見面戰戰兢兢,反而十分和樂。
皇帝指著太子嗔道:“聽聽他說的什麼話!你是儲君,焉能成日想著享樂?”
雖如此說,皇帝卻滿臉慈愛,絲毫沒有慍怒模樣。
百合還跪在那裡,皇帝道:“李氏,往後你隨烜哥兒好好過日子,休得起異樣心思!”
“是。”百合自喉嚨眼兒逼出一個字,磕個頭,顫抖著退下。
她曉得自己終是過了皇帝這一關:原來天子富有四海、日理萬機,尋常國事都難以叫他多看一眼,更何況她一介農婦?
因著宋好年的干係,天子肯記得她姓李,已是十分難得。總覺得她頗有些心思,終究百合做事不曾出格,平日裡那些個小物件兒、小玩意兒,加起來都不如天子原先做過的任何一件小事來得重大。
因此皇帝只覺得她聰明,並未察覺她與他一樣,都擁有異世界的記憶。
百合素日小心謹慎,不肯仗著自己多出幾百年見識就輕慢時人智慧,果然有她謹小慎微的好處。
她若是天子這等驚才絕豔之人,自然要走上另外一條路,然她對自己有著清醒的認知,才能不過中人,何必強求上上等的富貴?經營好自家的小日子,也十分滿足。
皇帝與眾人說笑幾句便帶著太子離開,百合自去偏殿中給如真餵奶,周王妃這才問宋好年:“萬歲可曾對你說什麼?”
別看皇帝和藹,言語帶笑,周王妃可是領教過他當初的鐵血無情。伺候他多年的大伴魏忠賢,一夕間貶去鳳陽守祖陵魏忠賢一黨殺的殺、流的流、貶的貶,一時盡作鳥獸散。
乳母客氏僅留著一個“奉聖夫人”名號在京郊莊子上養老,客氏的兄弟子侄原先雞犬升天,一日之內全部打為原型,凡有作奸犯科之輩,一律緝拿重責。
彼時天下文官皆拍手稱快,熟料天子並未對文官另眼相待,他對信王說:“今日大明之弊在黨爭,若不打破文官結黨營私,便是我這個皇帝能做到頭,太子也難平安。”
皇帝整頓官場的手段信王妃說不全,但她分明記得,有叛賊擁立福王,打著“清君側”的名號圍困京城,她被送往南京避難。
當今天子這一系,皇位本就得自靖難之役,當日神廟寵愛福王,幾次想要改國本,皆被清流駁回,光廟與今上即位後,都竭力防範福王一系。
福王之亂原不算厲害,偏又有北地叛賊引異族入京,北京城幾次差點落入敵手,好在當今聖上硬生生撐過來,保住了皇位與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大好江山。
當日聖上不顧清流評議殺文官,血流成河,人們暗中傳說他有太祖皇帝遺風,周王妃至今想來仍不寒而慄。
宋好年只曉得皇爺英明,對皇帝事蹟並不是周王妃這般清楚,因此只笑道:“皇伯父只問我鄉下人過日子等事,倒沒說別的。”
周王妃及不可查地嘆口氣:當日以為烜哥兒身亡,追諡懷隱郡王,不想烜哥兒福大命大,竟已長到這樣大。他既已回來,皇家總該給他個名分,究竟是恢復他懷郡王身份,還另外封王,得有個章法。
原以為聖上會與王爺及烜哥兒提起,不想他竟隻字未提,也不曉得烜哥兒將來前程如何
周王妃憂心忡忡,生怕宋好年得不到應有有待,宋好年倒沒有這般想法,他從前那幾十年,家中親人沒有一個省事,至今想起來仍令人齒冷。
如今回到京城,父母自然慈愛不說,兄弟姊妹們皆十分友愛,並無輕慢驕矜之心,伯父伯母也愛重非常,他已十分滿足。
離宮回府的馬車上,信王與宋好年說起:“皇兄今日並未提及要給你什麼封號,你須記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聖上給你什麼你便藉著,卻不許仗著身份與他強要。”
宋好年道:“能尋回親人,大夥兒都待我這樣好,已是我十輩子積福哩,我哪裡還能不知足,強與伯父要這要那?”
再說他當慣農夫,就是忽然叫他去當個王爺,他且不曉得要咋當哩。
他看信王慈愛,這等話大喇喇便往外說,信王不禁啞然失笑:“你啊”
倉廩實而知禮節,他最怕的,就是烜哥兒在民間學會升鬥小民的斤斤計較,皇兄不會喜歡。如今見宋好年心思清正大度,不慕富貴榮華的性子倒真有幾分像他,不由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你這些年受了許多委屈,爹會補償你,不叫你再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