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幾日雨，百合還跟臘梅感慨：“舊年咱倆淋得跟凍貓子似的，如今可是好了！”
臘梅也道：“就是，今年這日子舒坦哩！”
姊妹兩個得閒，一個扎兩針花，一個蹲在屋簷下看豆豉發得好不好，不想忽然有人慌里慌張跑進來道：“大妞三妞，你們家裡出大事哩！”
這人穿著身稻草蓑衣，滾得一身泥，臘梅驚得一跳，瞪著他問：“你幹啥？”
那人連忙取下草帽，姊妹倆這才看清他的臉，是李綵鳳的兄弟。
既是柳山村來人，出事的就只能是孃家，百合心裡一緊，連忙問：“家裡出了啥事啊？”
李綵鳳的兄弟忙道：“你爹上山砍竹子摔了腿，我們給盤到鎮上來，如今正在劉郎中那裡，你快些去看著罷！”
百合登時急出一腦門汗，匆忙叫上臘梅就往郎中那裡跑。她平日裡是個妥帖人，今日連口水也沒叫人喝，多虧人家沒計較。
路上百合聽李綵鳳兄弟大致說了幾句情形：這些日子雨下得大，尋常沒人出門，他家李小鳳上山打豬草，就見李篾匠拖著腿在地上爬，也不曉得爬了多久。李小鳳嚇得要死，急忙回去叫自家兄弟來。
兄弟幾個趕來一看，李篾匠腿都摔斷了，肋骨也不曉得斷了幾根，叫大雨一澆，整個人涼得跟死人似的。
他們家大閨女李綵鳳跟百合關係好，小鳳和臘梅也玩得到一處去，李篾匠受傷他們不能不幫，叫小鳳先回去跟朱氏報信，他們隨後把人抬回家。
不想朱氏見李篾匠傷成這樣，慌得六神無主，連衣裳也不曉得給他換一件，只一個勁兒地哭。
李綵鳳兄弟幾個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再耽擱只怕李篾匠一條命就要交代在家裡，又抬著人到鎮上，好歹能找個郎中治一治。
百合便曉得他們為啥急著來找自己，一來李篾匠是她親爹，出了事合該叫她曉得，二來李家兄弟也怕擔責任，要是李篾匠一蹬腿去了，依著朱氏的糊塗，只怕就要怪上人家。
趕到郎中家裡，李家兄弟幾個早圍在那裡，還有幾個熱心人，郎中在裡頭施救，只不叫人進去。
百合先對李家兄弟幾個千恩萬謝：“我就是給你們跪下，也沒法說這恩情有多大。”
他們原是本家，那兄弟幾個都說是：“這算啥？只消人沒事就好。”
人究竟有沒有事，誰也說不清楚。郎中帶著個小徒弟在裡頭施針救人，外頭的人站在雨裡，只聽得郎中不時吩咐：“快快，把金針拿來！”
一時又道：“找布把傷口裹傷，再流一陣血人要流乾哩！”
一時氣急敗壞：“藥性再大些個！這時候還管啥藥勁太大對人不好？救不活說啥都白用！”
百合咬牙站在那裡動彈不得，她融合了大妞的記憶，如今裡頭那個生死不知的人就是她爹，雖沒給她多好的生活，打小兒也是疼著她過來的，她如何不難過、害怕？
大妞是頭生女，朱氏雖不大愛她，李篾匠卻把她看得重，她小時候嘴饞，每回吃飯時李篾匠都把碗底一星半點兒的肉挑出來喂進她嘴裡。大妞吃了猶覺不足，說：“爹，還要吃！”
李篾匠每每笑著說：“爹沒啥本事，給我大妞掙不來肉吃，大妞快快長，等長大便好哩，嫁個漢子給你買白麵好肉吃。”
如今她過得不錯，也會幫襯孃家，可說到底，心裡當他們是麻煩多過當他們是爹孃。若是她多過問幾聲，囑咐李篾匠下雨天不要上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這事？
臘梅緊緊抓著百合的手跟她站在一處，她雖和娘鬧翻，跟爹也不大說話，心裡還是認爹的。
聽說爹出事，她心裡跟刀子剜肉似的疼，年輕人傷筋動骨的還恐怕好不了，更何況李篾匠五十來歲的人，身子骨不算強壯，如何能跟年輕人比？
臘梅默默祝禱：老天爺，你保佑我爹平安無事，往後我再不跟他犟著來！
不曉得過去多久，裡頭郎中的聲氣道：“可算是救活！”
姊妹倆同時晃了晃，好懸互相撐住，沒當場倒下去。
李家兄弟幾個都露出鬆口氣的表情，對百合跟臘梅道：“快進去看看罷。”
百合顧不得其他，先進到屋子裡，就見郎中一臉疲倦，李篾匠臉色慘白，正閉著眼躺在一張木床上，外衣給郎中剝下來堆在地上，全是泥水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