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黏膩母親,這是天性,但是,母親和她身邊的人,不知不覺,抹殺了我的這種天性。
一次又一次地被阻攔,被拒絕,久而久之,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太多次,即便那時候我很小,也懂得了識相這種東西,明知她不會見我,明知她即便見我,也沒有時間陪我,又何必自討沒趣,令別人麻煩,也令自己難堪。
後來,我就沒有主動去找過她,她也很少主動提出見我,別人家的孩子,總是和母親感情很好,而和我相處最多的,卻是我的父親。
這種事,說起來有些可笑,但是確實的,從父親安排的那些侍女身上,我才感受到一些在別人看來理所當然的,所謂來自母親的愛。
但這並不是說,母親對我沒有感情,事實上,她也曾關心過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種關心而已。
給我的感覺,好像她的情緒,一直與世隔絕,包裹在一層冰霜下,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也沒有人知道她在意什麼,而我們之間的遺憾,便是她還未曾學會如何去做一個母親這件事,而我,也還沒有學會如何跟這樣的母親相處之時,她就已經去世了。
像擦肩而過的風,東流而逝的水,即便後悔,即便不捨,也不可挽留,無法回頭……
在夢裡,我抱著那顆藤球,在府中奔跑,藤球滾了出去,落在父親的腳邊。
父親彎腰拾起來,走向我,將我抱起來,然後拿著手中的藤球,逗著我玩。
我還記得,那天是七夕,亦是我的生辰,父親意外地清閒下來,母親也沒有很忙,我們一起出去看花燈。
父親抱著我,母親默默跟在旁邊,由於穿著尋常百姓的服飾,沒有人認出我們,我們一家三口,普普通通,卻很歡喜。
我被抱了一會兒,便鬧著下來自己走,在父親和母親的中間,一邊拉著父親的手,待拉到母親的手時,明顯能感到她的腳步滯了一下。
雖然不習慣,雖然很彆扭,但她終究沒有把我甩開,一聲不吭,淡淡地,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沉默,走在我和父親邊上。
那時的盛京,升著千萬盞孔明燈,它們靜止在半空中,像是晶瑩閃耀的星星。
水中,流淌著花燈,天空上,煙花炸開了一團又一團,如琉璃般,明亮璀璨。
我還記得,那一天,盛京城中,有邪祟鬧事,原本澄明清淨的天空,漸漸陰雲密佈。
母親冷著臉,抽出旁邊人的長劍,動作乾脆利落,那一刻,我覺得,作為一個術士,她在瞬間忘記了我和父親。
街上的人們慌忙逃散,未免被那些人衝撞到我,父親帶我站在一個人少的地方。
而我,遠遠地望著母親的背影,她獨自一人,持著長劍,逆行在倉皇的人群中……
待邪祟斬除,原本在街上逃散的人群,再度回來慶祝狂歡,母親才像是突然想到我們,在人群中四處尋找。
她看起來是在擔憂我們的安危,一直以來,清冷疏離的面容,竟微微皺起了眉,露出一種疑似焦急的神色。
我很奇怪,因為那時,我們站在一座石橋的樹蔭下,雖然隱蔽,但距離母親並不遠,只需走出去,或者喊一聲,母親就能發現我們。
但父親一直未動,拉著我的手,靜靜地注視著,在燈火璀璨中尋找的母親,直到母親驀然回首,發現我們,才遲遲地放開了我的手。
那天,父親穿著一襲玄色的衣衫,而我,穿著新制的錦衣,對著母親燦爛無邪地笑……
不知是錯覺,還是真的,母親好像也動了動唇角,冰河裂隙般,一瞬而逝,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依稀見到母親的笑。
“走吧。”
我記得,那時的她,站在不遠處,明明只有幾步的距離,卻不肯走過來,僅是對我們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然後,當真轉過了身,頭也不回地朝著我們家府宅的方向走去。
而我,被父親牽著,跟在她的身後,望著那道淡青的身影,思緒萬千。
那時的我想,我的母親,是一位修行高深的術士,保護著每個人,是我和父親的驕傲。
那時的我想,長大以後,我要像母親一樣,成為一個強大的術士,讓她看到我,承認我。
在那些短暫而模糊的記憶中,這是難得的一次,有我在的地方,同時出現了父親和母親。
所以,一直以來,魂牽夢縈,念念不忘,即便二十年後的如今,也恍如昨日清晰。
那一天,盛京城中,東風夜放花千樹,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一夜魚龍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