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衡抓著車廂外壁,等著施步正放穩車凳。那一刻,廉衡有多想,想像那腿腳矯健的十七八歲的少年輕輕一躍就下車,他有多想!他原本是不在意自己壽數的,只要了完未了願,他隨時可與世長眠,但是方才,就在方才,長久的闊別一眼萬年,千言萬語不忍談,他的心忽然照進來一團火焰,一抹能燒出溫暖的顏色,一扇不曾開啟的心門被吱呀一聲拉開了一寸,暖色湧了過來,那暖色裡有個人,這個人,他不願未來的未來再也見不到。
他開始惜命了!
他忽而開口道:“縹緲雲煙開畫卷。”
施步正聞詩嘖嘖兩聲:“都這熊樣了,還把你能的吟詩作對呢?”
廉衡被施步正逗出微弱的笑。他眼皮始抬,正正接上一丈開外明胤轉過來的獵獵目光,那眼神最初是極其激動、溫熱、複雜又意味深長的。
懂者自懂,少年禿嚕嘴的一句風景“詩”,在對的人那裡,聽的是耳,入的是心。
縹緲雲煙開畫卷,眼前人是意中人。
這話豈非不是想要襄王爺的命!
但他火熱、複雜、糾結的眼神很快被深不見底的憂思、乃至恐懼代替。暮來欲雨、天色不佳,方才廉衡臥馬車裡,他們幾難看清他真正膚色,此刻他站在天光外,那灰黯的、病態的蒼容在鉛幕下死白一片直如垂死之人最後的迴光返照,明胤全身一僵瞳孔一震。
廉衡被他方才那熱烈的目光盯得略有羞赧,微微頷了首,再抬頭時,那切換了的憂懼直刺得他心口脹疼。他竭力一笑,攤攤手錶示自己並無大礙。他其實最想在他面前放下一切強撐迴歸本真,但又最不想讓他多餘分心又操心,是以,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強撐。
明胤被驚得兩步退了回來,牢牢看著這慘白少年欲語還休,欲語還休,漸漸他臉色蒙上一層薄霜,問向施步正:“霍山谷呢?”
霍山谷是藥鬼本名,明胤如此冷風嗖嗖直呼他大名,實屬首次,施步正被嚇得一個哆嗦,便接不上話來了。八英兩衛收起各色表情,盡皆頓肅。
施步正心底一陣吧啦:完了完了,藥鬼這回真玩脫了……
廉衡哪受得了他這副從軍營、戰場上粘染的威肅,低咳一聲,故作調侃:“又不是兩軍陣前,他又非逃兵,你這麼嚴肅做什麼?”他探出手,準備撐著他走下馬車,明胤這才卸掉陡然生出的肅霜,抬起手撐著他走下馬車。
長達一個半月的車馬顛簸,少年幾乎快忘了腳踏實地的感覺,從走出車廂到現在,那一層層蔓延的暈眩在他腳踏實地後開始瘋狂作亂,為防自己抓他太緊,他綿軟無力地指揮面前人走開:“你去把夜雪牽近些。”
明胤聞言得令,緩緩放開他就去牽馬。廉衡抓緊車轅,意識正逐漸遊離,他真不該下這馬車的,自己什麼樣自己心裡沒數嗎……在大腦一片雪白前,他幾乎是出於身體最後的本能掙扎,對著剛剛從秋豪手裡接過韁繩的那一片模糊身影,近乎靈魂脫殼的廣告四方道:“我可能,要暈會兒……”
言訖,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後栽倒。
施步正搶先扶住了他,明胤衝過來時,少年已軟成一灘稀面。
秋豪在他主子難以冷靜的時候最能冷靜,搶先道:“主子,此地不宜駐紮和停逗,秋雨連綿此地又為坡谷之道,非常可能遭遇泥流或滑坡,且我們人馬隨行不足,對敵之際,絕不能離營地過遠。”
性命攸關時,沈安收起他獵奇心裡,急急道:“這裡距平夷衛最近,有一條近道,可半日抵達那裡。”
賀子遇跟道:“主子,只要入了雲南地境,我們心裡就有底。”
明胤非罔顧大局之人,這一路走來,那百餘暗衛損傷近半,施步正等人渾然不知,他和秋豪卻是知道的,危機四伏遍佈敵手,置所有人於暗箭之中他還真是做不到。他點頭,抱起廉衡望車廂裡去。
秋豪迅疾指揮人馬出發,他讓白鷂書信幾封給川內暗樁,要求立即搜尋到藥鬼行蹤,又遣派兩名輕騎到平夷衛打前站。
一行人這才似快又慢望雲南境內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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