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堂結束,該審“擺屍案”了。
帝輦之下,京師最高地方衙門順天府和王氣蒸蔚的朝天口抱月樓,竟被人擺屍耀威,官府體面何在?明皇顏面何存?
馮化黨藉機冷嘲:“胡大人年年打雁,今年倒被雁啄了眼?”
胡惟仁頂了句“無心之失奈何有心之責”,卻是浪打空城寂寞回,尾音迴盪在樑柱之間無人接應一個字,他尷尬一咳,想來句“帶嫌犯”找補面子,然無人可審無人可帶!
攻襲順天府,敵手即便失利,但不是活的揹走了死的,就是活的弄死了半活的再自戧,留給順天府的只餘冷冰冰屍體。屍語難解,倖存幾人又一個個緘口吞聲“寧死不屈”,鋼骨不輸襄王府八英。八英乃豪英擷英,忠心一片如磁石,將他們比之八英,足見永夜盟和某組織得人死力的手腕有多陰絕。
案情一如山羊鑽籬笆,卡住了脖子進退兩難。無話那就找話說,冷場了明皇會讓他們直接冷卻。胡惟仁、佘斯況、趙自培三人同審,遞次呈報案情、梳理過程和彙報結果。走過場結束,堂房再度一潭死水。當此時,要論誰人最怕,若讓胡惟仁和東西幾位小陪審挪開腚,潮淥淥的兩瓣冷汗印再明白不過。頂風受賄拖延案情,但有人檢舉此事,他們皆難逃“斬立決”。但廉衡後續還要借胡惟仁漕運之事及其兄長鬍祚人的雲液坊大做文章呢,幾個不堪一擊的小吏他更是全無興趣,否則早已藉此虎蕩羊群,給此案來個不期然插曲。
馬萬群蔑望向胡惟仁:“胡大人,接著審吶?”
胡惟仁環視一圈,微紅著臉將目光鎖定汪善眸,希冀他插縫幫他說句話,偌大堂房只他一個黨同敖黨),然汪善眸泥塑一尊,披垂著眼忙著我彌陀佛,哪餘精力普照他人。
胡惟仁低低自嘲,最冷不過人心,有酒有肉是兄弟,急難何曾見一人?他撤回視線,轉投上首馬萬群:“馬部堂不急,案子還多著呢,今天審不完明天接著審,該誰誰都得受著,是誰誰就得接著。”
廉衡亦心底冷嘲,都說“死知府比不上活老鼠”,茶還沒涼呢就遭人嫌棄了,還真是該你!要不說心欺遭天譴!
死寂。
審之無審抓之無抓,只能就此結案,四個陪審中,左都御史汪善眸和戶部尚書盧堯年簽了字,馬萬群豐四海拒籤,相里為甫亦不籤,幾無進展的結果呈供明皇,天威雷霆可想而知。
又是死寂。
足有一刻鐘,府衙外突然喧譁起來,右都御史黃奇站起身喝令陪吏:“出去看看,什麼人在大聲喧譁?不知道這裡正在審要案嗎?”
陪吏惶惶應是,剛退出二堂門,門口十名金翼耳朵一動,紛紛拔劍騰躍而出。只見倆黑衣人拎著倆壯士仙立都察院屋頂正脊處,睨視著院內所有,眼底掠過一絲輕笑,道了聲“江湖人,送點心”便拋棗一樣齊齊丟擲倆“點心”,相繼飛遁。為首金翼秦獵夫一躍而起,將重心直衝地面的倆縛手壯士背心左右一拎,減緩其衝力後這才東西一面一個扔都察院守衛,大叫一聲“哪裡走”,領著九名金翼飛簷急追。
在座官員連連驚歎,金翼果然不同凡響。但金翼再是牛逼,想追上黑衣人還得修行百年。
施步正極力面無表情,悄悄附廉衡耳邊道:“聽聲音是捕風,就秦狩那點道行還想逮住這條風?俺都追不上!”
廉衡聞之哂然,瞧瞧,大人物雖處千里之外,卻將京師一舉一動牢牢掌握,拿捏的不差一寸。毋庸置疑,捕風送來的這兩塊“點心”,必是挫傷永夜盟和某組織的內部重要成員了。能將死士捉來,並叫其人一五一十交待,非九宮門出手還真不行。
未幾,秦獵夫等十名金翼灰溜溜回來了。沒能追上,準確說他們剛躍上屋頂跟追沒幾丈,捕風和他小徒弟就如風一般消融在清風裡四望不見蹤,活活見了鬼。
譚宓牙根噔了噔,有些打臉。
黃奇叫聽差將兩塊五花大綁的“點心”帶上來,壯士尚未跪地,胡惟仁已率急盤問:“你們是什麼人?膽敢咆哮公堂!”
倆人對望一眼,昂頸望向六位主審,其中一人道:“審辦康王府白銀案的大人是哪兩位?”
胡惟仁臉色立即不是了模樣,心說他們瞧不起老夫也就罷了,憑你兩個氓盜也敢無視我?指甲修剪乾淨的大手赫然拍桌子上,力道震得黃奇桌前的那份被拒籤案疏都離桌一寸,飄起又落下。看得廉衡都替他手疼。
胡惟仁吹著唾沫:“爾等無知氓民,不知此處是司法重地嗎?給我老實交代擅闖目的,同夥是誰,要幹什麼,再行傲慢,巧言魅惑,拖出去杖斃!”
另一個黑衣壯士冷笑道:“勸大人安靜些好,不然我們也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麼來。”
胡惟仁遽然站直,氣得直擻:“放肆!放肆!來人吶,給本官將這倆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拖……”
黃奇起身安撫道:“胡大人何必同他們急,坐下來,坐下來喝口茶潤潤嗓子。常言道‘弱女雖非男,慰情聊勝無’,有總比沒有強,如此節骨眼,和嫌犯豈能一般見識,慢慢和他們聊,興許對案件進展就大有助益呢?他倆能在此節點被高人‘送’來,必有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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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仁豈能不知,奈何面子委實下不去臺了才亢然發怒,再說二人方才話裡洞藏的他“受賄”的玄音他不是聽不出來,他發怒,除了挽尊,亦在喝令他們閉嘴。而今冷靜下來,細品適才那句玄音,似乎他們並不想捅破他受賄這事。
究竟是誰送了他倆來?為何要放過他?他倆又是什麼人?要交待出什麼?這一切他皆好奇不已!在確保他二人不會揭發他之前提下,他倒很期待他們滔滔不絕說出更多“該死之人”,讓這些人替他擋刀替他飲下黃泉水,正所謂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如是一想,方才還白颯颯的臉很快氤氳出一份深寒詭笑。
佘斯況出聲了:“康王府白銀案已初步審罄,你們找這樁案子的主審是有什麼事嗎?”
壯漢一道:“您是康王案主審?”
佘斯況搖頭,側身邀指蘇學岑趙自培,意思是您二位該開金口了。
蘇學岑道:“我是其中一位,兩位好漢從天而降,不知該如何請教?”
二人齊齊望向他,又跪直了些,壯漢一道:“大人在審康王府案時,可曾聽東城兵馬司指揮使提起過什麼?”
廉衡坐堂口角落,椅子負南面北,因而正對他的不是案犯的臉而是上首主審陪審們的殊異五官。少年略略抬眼瞥望眼趙自培,見其巋然不動,即知這兩塊點心的出現狸叔已事前知會了他。那一瞬間他滋味不明,為之感動的是明胤或狸叔不忍他熬心的默而成之;為之高興的,是趙自培這個柔韌度剛剛好的直臣願和襄王府默契配合,不枉他最初甄選此人,亦省了他日後中間傳話筒角色。倘使將來,明胤執掌天下,趙自培定為他股肱;而為之不適的,是他愈加清醒地認識到,襄王府真要瞞他些什麼,必能瞞得嚴絲合縫不見一絲天光。可少年生就七竅,外加襄王爺對他溢於言表的寵慣和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他篤定明胤絕對瞞著他什麼!
信任既破,裂隙便有,疑竇即生。這可要不得啊。
蘇學岑耐心道:“康王府鉅額白銀,由入府撲火的東城兵馬司首先發現,爾後是入府救火的後軍都督府趙英他們,最後是狄大將軍率領的禁……”
壯漢打斷道:“他也有臉說是他救得火?”
堂上人皆一怔,趙自培終於出聲了:“看來這位兄弟,是當晚事情的局外見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