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衡微微一笑轉向其餘人：“夫子這話，概括來說不過六字，有誰又知道呢？”
適此，不免私議嗡隆：如日中天駙馬爺跑戶部來，總也不是來討論賬務知識的？答還是不答？答實還是答虛？
片刻後一人亮嗓道：“孔聖人的意思，是‘收支核算無誤’。”
廉衡轉盼四周，對其答語顯然不滿：“諸位都是大明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賬吏先生了，若連廉某這小小問題都難以對答，陛下將舉國財政交付諸位核計豈非聖心錯付？！”
如此高帽壓頭頂，賬吏們個個如坐針氈。少停，又一賬吏乾脆站起來道：“會計當而已矣，六字概括，應該是平衡、真實、準確。”
廉衡稍眼他，示意夜鷹，夜鷹倒了杯茶遞予那人，那人見自己待遇比之平衡差了許多，很是不快，卻也只能悻悻喝下那盅茶。
廉衡踱至廳中：“勞煩平大人和這位大人，今日起全力配合廉某稽查賬務，盧部堂那邊我隨後就打招呼。其他諸位則各盡其職，廉某就不攪擾了。”言訖，他轉對一雜役，“麻煩，帶我去裡間檔房。”
雜役目請為首賬吏，其人就是方才跑去請示章進的吏目之一，吏目覷眼廉衡腰間皇牌，心說即便真查出問題問責也問不到他一小小賬吏頭上，上有佐佑二官更有堂官呢，他何必惹這位風頭正盛的人物。額間冷汗已經蒸乾，說話也就利落了些，轉身吩咐雜役和其他人：“章大人說了，駙馬爺要看什麼拿什麼就看什麼拿什麼，都小心伺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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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屋子賬吏聞言心說：得咧，有好戲瞧嘍！
幽暗存檔房內，廉衡從摞滿賬本的一架一排前悠悠走過，一直走到縱深處的賬牆前才緩緩駐足，身後緊隨著平衡和另一賬吏金明仁、以及為首賬吏派來的兩位副手和章進派來的兩個郎中。少年讓雜役找來架天梯，蹭蹭蹭直衝總賬爬去，施步正和夜鷹忙扶穩梯子。
草莽憂心忡忡望兩丈之上的少年喊：“豆苗你要看啥俺給你取下來就是，爬這麼高多危險的。”
廉衡無暇理他，顧自盯緊賬本。方才他故意嚇退三吏目，讓他們跑章進那哭天喊地，目的既不在那些明細賬上更不在某類具體度支上，他真正在意的是眼前幾難拎清和看明白的總賬。而將他們逼至章進那，多不過是在試探章進甚至盧堯年對他此番極具進攻性的行動的反應乃至態度。結果還算稱心，章進雖似是而非縮了頭，對於江西之行估計不會推辭，至於盧堯年，一個只求安穩致仕的老骨頭，只會順他毛行事，哪敢跟他這號碰瓷王對頂。因而即便夜雕尚未歸來，他也知道，錢輅已收到右相爺手裡密旨並動身出發了。
如此，他才能呼吸均勻地站雲梯頂端認真鑽研陳年賬。
關於賬簿賬式及賬務制度，中國古代會計經歷了從文字敘述式到定式表示式、從單式簿記到複式簿記的演變過程。其中單式簿記又經歷了從三柱結演算法到四柱結演算法的沿革，而複式簿記則經歷了從龍門賬法到四腳賬法的演進。詳見章尾備註）
少年之所以要研究這些賬簿，真實目的，並非真如外界所傳要將賬查得一清如水並將貪官一網打盡，這既不現實也不可能，他要做的，除了摸清大明這些年財政衰敗的原因並找到對策外，更重要的，是為他後期建構父親意欲成立的“鑑察署”做鋪墊，還有就是，他要將父親和溫獻晁榮合力發明的新式記賬法——龍門賬法——在現實中推廣應用。
而實現上述宏願的開端，就是將大明六十多年的舊賬，儘可能用龍門賬法重新整理登記。
這是一份繁雜且工作量出奇龐大的工作。
錢輅出巡稅關，章進將去江西，尤孟頫尚未歸來，周遠圖對賬務一無所知，他要找一個甚至一些得力助手來助他挑頭、拿事並擔事，這就是他為何要挑出平衡和金明仁的原因，由他倆領導弘文館少年書生，再合適不過。
————————備註：中國會計制度的嬗變史，具體來講，原始社會有結繩記事；奴隸時代時期，西周國家設立“司會”一職對財務收支活動進行“月計歲會”，又設司書、職內、職歲和職幣四職分理會計業務，出現“會計”一詞後，又建立了定期會計報表制度、專倉出納制度、財物稽核制度等，初步形成會計工作組織系統，並形成文字敘述式的“單式記賬法”；春秋至秦漢，在會計原則、法律、方法方面均有所發展。尤其在秦漢時期，記賬方法已開始超越文字敘述式的“單式記賬法”，建立起另一種形式的“單式記賬法”，即以“入、出”為會計記錄符號的定式簡明會計記錄方法。它以“入出=結餘”作為結算的基本公式，也即“三柱結演算法”，又稱為“入出或收付）記賬法”；再至唐宋時期，我國會計理論與方法又進一步推進。譬如《元和國計簿》、《太和國計簿》、《會計錄》等具有代表性的會計著作。其中《元和國計簿》和《太和國計簿》分別為唐人李吉甫、韋處厚所撰，收錄了唐代人口、賦役、財政、稅收等方面的統計資料，按照國家財政收入專案分別記載其收入數字。《會計錄》則為宋人所編，是一種按照國家規定的財計體制和財政收支專案歸類整理，並加以會計分析的經濟文獻。其內容可分為兩大部分，一是會計、統計經濟資料部分，包括戶籍計賬方面的資料和當年財政收支的實際數額；二是會計、統計經濟資料的分析比較部分，也可稱為會計分析部分。與此同時，還創立了“四柱結演算法”。所謂“四柱”，是指舊管上期結餘）、新收本期收入）、開除本期支出）和實在本期結存）四個欄目。這種結演算法把一定時期內財物收付的記錄，透過“舊管+新收=開除+實在”這一平衡公式加以總結，既可檢查日常記錄的正確性，又可分類匯總日常會計記錄，使之起到系統、全面和綜合的反映作用；可以說，“四柱結演算法”的發明把我國的簿記發展提到一個較為科學的高度。四柱結演算法中四柱平衡關係形成了會計上的方程式，這不僅成為我國傳統的中式記賬法(中式簿記)的一個特色，而且在世界範圍內也一直沿用下來。最後，在宋代建立了我國會計史上第一個獨立的政府會計組織——“三司會計司”，總核天下財賦收入，提高了會計機構的地位；同時，隨著人們對賬簿的認識，宋代產生並流行著一些有關賬簿的專門用語。此外，“簿記”一詞作為我國最早的文字記載亦已見於宋代的文獻中。宋代的會計憑證可分為收入與支出兩類，皆有正副兩聯，憑證和賬簿都作為重要檔案一起由專吏負責長期儲存；明末清初之際，中國又出現了一種新的記賬法——此帳法是山西人傅山根據唐宋以來“四柱結演算法”原理設計出的一種適合於民間商業的會計核算方法，其要點是將全部賬目劃分為進、繳、存、該四大類。“進”指全部收入，“繳”指全部支出，“存”指資產幷包括債權，“該”指負債幷包括業主投資，四者的關係是：該十進=存十繳，或進一繳=存一該。也就是說，結帳時“進”大於“繳”或“存”大於“該”即為贏利。傅山將這種雙軌計算盈虧，並檢查賬目平衡關係的會計方法，形象地稱為“合龍門”，“龍門賬”因此而得名。“龍門賬”的誕生標誌著中式簿記由單式記賬向複式記賬的轉變。到了清代，會計制度又有新的突破，即在“龍門帳”的基礎上設計發明了“四腳賬法”。四腳賬是一種比較成熟的複式記賬方法，其特點是：注重經濟業務的收方即來方）和付方即去方）的賬務處理，不論現金收付事項或非現金收付事項轉賬事項）都在賬簿上記錄兩筆，即記入“來賬”，又記入“去賬”，而且來賬和去賬所記金額必須相等，否則說明賬務處理有誤。這種賬法的基本原理已與西式複式記賬法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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