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堂房，章進默無聲息坐在原位。
一賬吏跑進來大呼：“大人，駙馬爺要看近十年的稅收名簿。給不給看？”
章進抬眼瞥向他，不說話。
未幾，又一賬吏跑進來道：“大人大人，駙馬爺說要看近二十年的撥款賬本呢。”
這個剛說完，第三個賬吏風一樣也颳了進來，急的在二堂門絆了個撲倒，索性爬起來跪原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駙馬爺說要把大明六十年內的所有明細賬簿裝箱運回瘦竹園研究，這可使不得啊，大人你趕快去管一管啊！”
前腳兩個吏目聞言瞳孔一震。
這是要鬧架不成？！
三個賬吏都在等章進發話，章進看眼其中一個：“他要看什麼我能管得著？”再看向另一個，“能不能拿給他看，你們自己心裡沒點數嗎？”最後才看向匍跪門口的賬吏，“賬冊能否拿出戶部，衙門不是有明文規定？什麼事都跑來問我，還要你們做什麼！”
一吏目急道：“大人，不是小的們心裡沒數來叨擾您，實在是摸不準他究竟系皇上派來的，還是，還是代表什麼人來什麼的？不清不楚小的們就沒法量體裁衣配合他。而且他要看的搬的沒大人們指示，借我們十個膽子也不敢隨意答應啊，盧部堂不在，一切就都由您做主，您得給小的們一點指示吶。”
章進終於站起來了，他踱到廉衡方才站定的地方，也望向青天，顧自喃喃了句：“這是打鬼借鍾馗啊！”他呵呵笑了笑，轉向二人，“這位駙馬爺呢剛才吟了句詩，你們不妨都品一品。‘天上眾星皆拱北，世間無水不朝東。’”言訖他邁足而出。
賬吏喊住他：“大人，大人你不能走啊……大人……”
章進站住腳：“他腰繫皇牌，代表著皇命攜身，皇上要看賬搬賬，你們說看不看搬不搬？”
三個賬吏怔怔望著章進拐進側堂房的背影，後心一陣冰涼。
賬簿堂外廳內，廉衡將二十個賬吏一瞟再瞟，在層層疊疊的賬簿林裡睃來睃去，擺足威風，才讓各賬吏先生坐回各自案牘前。他就近拿起一本賬簿踱至大廳中央，邊翻邊道：“踏入此間，小生只想到一句話，諸位猜猜是哪句？”
一片啞寂，值此關頭，誰沒事閒的上趕著跟他猜啞謎。
但就在一眾死寂裡，昏暗角落不疾不徐飄出句：“不才以為，駙馬爺想到的應該是孔夫子的‘會計當而已矣’。”
廉衡眼睛一亮，巡聲而望，目光相撞之時少年人於他會心一笑，轉對夜鷹：“將方才泡好的、皇上特賜龍井，端一盅敬……”
施步正正要開口問“皇上啥時候賞咱特貢龍井了”，被夜鷹一聲咳嗽頂了回去，草莽訕訕望向廉衡，心說自己差點又磕頭碰壞了塑像，顧自嘟噥人笨他還是不說話為妙的好。
廉衡毫無責備之態，於他綿綿一笑，再淡淡望向那人：“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那人道：“小小賬吏，怎敢受駙馬‘大人’尊稱，不才平衡，字璋甫。”
廉衡：“原來是平大人。”廉衡接過夜鷹遞來的茶盅，親自端到平衡身前，恭遞於他，“難怪覺著平大人親切無比，原是我二人名字相當。”
平衡對這位額駙早有耳聞，知他才華橫溢嫉惡如仇，關心鈔法稅政更關心民瘼，此番他故意作威作福，落眼裡多不過是駙馬爺要踩著戶部肩膀敲貪吏們腦殼——專門欺負人來了，鑑於此，對他好感更是不減反增。現受他茶水雖受寵若驚，倒不扭捏，乾脆伸手接過，不疾不徐潤聲道：“承駙馬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