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理正衣冠,同小嬌娘三人一起垂首道謝,施步正揮個手縱身沒入樓宇,乍一看好一個冷麵鐵俠,稍加處交,不過個“二三得五”的風雷火炮仗,心源落落膽氣堂堂。少年瞥眼離地騰空的楞頭磕腦式大俠,嘴底油然淺笑,頓生抱大腿衝動,而懸在喉間的銳利亦悉數散盡,那感覺,彷彿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二哥”。
而與其二二乎乎毛毛躁躁截然不同的秋豪,人如其名,平流緩進,明察秋毫洞察幽微,一眼認出張紙。
少年同孤寡道了珍重,待人流四散才拾起褡褳,蹲地撿滿地的宣紙繡帕和那副粉骨碎身渾不怕的巴掌大榆木小算盤,餘光兒卻鎖子一樣緊緊咬著一張紙。見悄聲袖走那張紙的長手湊近自己幫忙一塊撿時,忙忙收緊眼神,不僅熱淚盈眶更顯弱柳扶風,渾身上下詐泣童子功,演得滿腹心事的秋豪一時丈二和尚。半眨眼功夫,又來雙玉手,遠遠就向人警示他宮粉龍香頂風八里,少年不由尋思:好嘛,活活一逛逛遊遊成精長腿的香囊。
可惜騷狐狸遇上了關二爺邪難壓正啊。
“小先生急公好義,貝齒伶俐,倒是不畏生死。”
“小子自然怕死。”
“怕死,頸子就不要伸太長。”
“怕死也總得死。人有旦夕禍福,誰敢保證今晚上把鞋脫了明兒一準能穿上!”少年仍不抬頭,搓句話回敬,軟釘子似的堪堪一隻靦腆的狼。
“喲,世情洞達勘破生死,了不得!高境界!但,何故對本公子如此不待見呢?!”
少年漠然不應。
香囊略尬:“嗯?小郎君?”
少年漠然不應。
香囊再尬:“小先生?”
少年終無奈回嘴:“出身微賤不是任人揉捏的原罪!簪纓錦袍亦非勾三搭四的倚仗!”
……
香囊心說“好大一滴眼藥水,誰說要揉你捏你勾你搭你了?!”只見他八分不服氣地重整雄風再接茬:“那汝是三還是四啊?!”
少年頗不耐煩:“可僧可俗。”
秋豪不願摻聽這打牙配嘴,將一小沓紙遞與少年便縱身離開。
香囊看著故作老成的不僧不俗的蒜苗人物,方端莊正經兩絲絲,問:“小兄弟貴庚啊?”見他半晌不答應,漾著梨花笑再問:“小兄弟臺甫啊?”
少年快手撿著滿地生計,對眼前的傅粉佳郎開始聞若未聞。多麼熟悉的愛答不理。花鬼挑了挑修眉失笑起身,一手捏著宣紙繡帕和一顆小算盤珠子,一手嘩啦撐開骨扇,人從風流挑趣與他:“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小先生詞也風流詩也風流,當稱得上‘弘文館小孟嘗’封號。”少年雙手陡然停滯,須臾更是加速搜撿,哪耐他繼續痴纏,“好端端恩家不叫稱耗子,燕子箋不使說為耗子皮。小先生倒十足個性啊。”
少年揀起最後一張紙,走進“酥懋公”討要了幾張包油紙,將碎散在地的粘泥果酥包好揣褡褳裡,瞥眼日頭,梢眼抱月樓,腳踩瓜皮徑直急走。
“喂,你站住!”風中幹晾的遊神好個沒趣。
施步正是個沒定力骨,聽見騷狐狸有心勾搭美少年卻無心吃顆冷釘子噗嗤笑出聲。秋豪側他眼,他趕緊收眉收眼望向玄袍主子,一副正經,但兩耳依舊長豎捕捉著混雜於人流中的調戲與反調戲。
“小將爺且留步。”糕點鋪老善人喊住他。
少年駐足轉身,恭問:“老善人有何指示?”
老善人從鋪裡邁出,拎著兩包果酥說:“我瞧小將爺適才買的幾個點心,都撒將到那地上。小將爺年歲甚輕,卻仗義執言不畏強|暴,老身著實欽佩。這點心意,不值兩文,萬望笑納。”
少年拱手道謝:“那晚輩卻之不恭。”說時將那能容百物、神奇無比的超大褡褳撥開個血盆大口子,直逗得鄰家酒鋪裡量酒的酒博士笑哈哈高聲喊話說:“老丈啊,你酥懋公整鋪子軟酥,也不夠小將爺半褡褳裝走、一小口吞下吶。”
少年羞臊幾分,撓撓後腦瓜高聲回應:“博士不知,小子酒量更是一缸勸不住吶,我這兜還能裝它幾壇走呢,您可是要賞我幾缸?”話剛脫嘴嚇得酒博士摟緊懷裡竹葉青,氣兒都不敢喘太高,屁再不敢放一個。
老善人感他言談老到動靜卻活潑稚子,十分欣慰不住點頭:“動靜相宜,難得,難得一鬼難纏啊。”
少年皮皮赧笑,心說自己可不就是個左手天真爛漫右手陰謀陽略的鬼難纏。作揖道了相安,戲眼酒博士轉身又踩瓜皮。
“小將爺且慢”,花鬼再次喊停他,挑了挑桃花眼乾咳一聲道:“兄長願與你腹心相照,交個知心,權到抱月樓的踏月閣吃杯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