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閉嘴,閉嘴。休得滿嘴噴糞。”
“噴糞?!方才可是爾說,乞兒丐僧不配與爾同席?!你可知聖祖開疆拓土打天下前,曾龍游淺灘落魄街頭?!”
首殺語無倫次臉色大變:“不……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
廉衡:“耳聽小士,穴見小儒,不知五五之開方,跑弘文館來現眼,糟踐別人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院內死寂。
院霸走開兩步,佇站另一舍人子弟前,冷冷問:“方才是你嚎我家阿蠻攀錯枝攀錯了忘恩負義白眼狼?”
“不不不……不是我。”慫包道。
“別怕啊,”廉衡嗤然失笑,四目環視,問:“昨兒個你也坐這?”
“哦,是是是。”
“前天呢?”
慫包猶疑幾許,不知他要下什麼套,可又不敢不吭聲,末了囁嚅道:“是是是。”
廉衡:“這地兒你包圓了嘛?”
慫包:“是是是……啊不不不。”
廉衡走近另一儒巾問:“這地兒你也包圓了?”
儒巾澹然迎向他目光,不懼不抗:“小生中規中矩,跪坐聽學,未曾染嘴半句是非,院霸質問小生,恐有不妥。”
院霸嗤然一笑,走向院中,再次環顧詞目朗朗道:“祖父溫厚不爭,不代表我這孫兒不愛挑毛揀刺。弘文館乃讀書識字、揚清厲俗的地方,講求公道大明,講求有教無類。莫說簞食瓢飲、赤貧子弟,便是乞兒丐僧,便是困居銀樓、春林班裡的向學男女,亦可聽之。”
“對,簞食瓢飲、乞兒丐僧皆可聽之。”“對,對,本就該這樣。”倆牆頭趴著的桑巾草履,赫然接話。
眾人循聲而望,廉衡衝二人點了點頭,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誰敢說他屁股底的一畝三分地刻著他名字。既然不刻字,何以‘今日你幫我佔位明日我幫你佔坑’‘這地兒是本公子的’‘小生一直坐此’‘……’敢問,誰給你們的特權?坐著的諸位,不乏來的早的,但牆裡牆外站著的儒巾裡,來的不比諸位晚,何以他們就得站?館外如何高低貴賤等級分明,小子不論,但弘文館,一應平等,平等懂嗎?”廉衡環視佔據大半院子的東側院,冷冷一笑,再道:“既平等,何以華衣錦服能佔據大半個院子?何以錦袍坐東寒素跪西?何以錦袍前後有距而寒素密密匝匝擠一堆?誰給你們定的規矩?還是你們,意欲跟錦帳裡的煌煌帝胄比?”
院內死寂。
廉衡:“成見是坐山,小子撼不動,但在弘文館,規矩說了算。”院霸忽然俯身拍了拍周鼐,問,“你說對也不對?!”
“對對對。”周鼐迭忙回應,言畢覺得自個兒怯縮得有些丟人,咳了聲再道:“誰來得早誰坐,本公子就來得很早。”
廉衡讚許的拍拍他,既因他方才的識大體,亦因他秉性尚未壞透。其日裡的驕橫,多半是被敖放、紀瑾拐帶的,如今遠墨多時近朱日長,竟漸漸生出一絲人樣。廉衡瞧他的眼神雖不再寒冬臘月,但也不會有多少溫度,以是周鼐勾頭不再看他,樣子委實滑稽。廉衡搖搖頭再次亢聲道:“自明日起,弘文館寸土公平,來早之人自尋良座,而院霸我,將蹲守講壇上監督,任誰亂規矩擺階級,一概清退。”
“好!”牆裡牆外桑巾草履們齊齊響應。
“憑什麼?”人群中有人反抗。
“就憑院霸我有耳聽八方、洞燭秘密的能耐!諸位想必都已耳聞,我廉某人就好逞‘嘴仗’,想讓我繼續抖落你們摸大同‘婆娘’、騎揚州‘瘦馬’、欺少年‘婉孌’的卑汙事,樂意奉陪!”
院內死寂。
無人異議,院霸這才望蠻鵲碎步踱去:“小傢伙,頭都快埋肚臍眼裡了,抬頭了抬頭了。”
蠻鵲垂首,低低嘟囔:“我……不是故意……要來……”
廉衡溫言道:“喜歡書院?”蠻鵲微微點頭,爾後搖頭。廉衡遲疑一陣,隨後捏緊他袖子,半拉半拖地帶著他大步穿越人群,望臺上去,雙雙向儒父行了大禮,便齊齊跪坐於儒父身側。崇門暗沉的旁眉,此刻依舊風塵不見。青蟬辨識大體,再次起身,未幾捧著兩本《楚辭集註》遞於跪坐前側的倆少年。當此時唐敬德端本書跟過來湊興,盤地上扇子搖開又忙合上。
短短兩幕,鬧劇的走向和儒父的態度,不言而喻。
院內華服鴉默雀靜,牆頭草鞋大為振奮。
崇門翻開書籍,接講經史。
廉衡在儒父鏗然的經論聲裡,幾經猶疑,方轉眸看向明胤,奈何大人物始終垂著眼瞼,心無旁騖聚精聽講。可其越是平靜,越是不理會他,廉某人覺得自己“大限”就越近。扮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臉本就令他很累,無人理解,更讓他肩膀垮下一寸。可,哎,管他呢,畢竟佔座弊病和等級排擠,是祖父從不明說的慍怒,如今藉機掃除,哪怕自己即將迎來漫長的“禁足”和誇張的“罰抄”,哪怕迎來明胤的封耳封目,又有何悔。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紅日衡山,經講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