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衡徐徐站直,腳鐐抖撥的叮咣作響,低眉順眼也不瞅看面前人物,只將將一躬道:“大旱望雲霓,世子紆尊降貴,罪民心田倍潤。”
秋豪詫然:“你在等我們?”
“昨日一鬧,小子也算半個紅人。”廉衡這才抬頭,卻仍舊擺一幅懸懸而望的表情。
秋豪不以為然,看眼敖頃被拽走的方向,問:“小先生當真不知,敖頃是什麼身份?!”
“有些人,我不憚以最大惡意去揣測。而有些人,我從不揣測。”
秋豪沉默間,靜水流深的大人物終開尊口,內容卻不怎麼討喜:“周鼐懷中之物,你的?”
廉衡佯裝一臉驚愕,臉色冤枉成六月雪花瓣:“殿下這是何故,我與您素無嫌隙,無憑無據,何要如此冤枉草民?”
秋豪:“小先生莫裝。”
明胤眼神冷冽,甫一迎上廉衡的剪水秋瞳,旋即避開。原本,他對面前拳頭大的靈慧小鬼,存著一線認可,但就在適才,其對溫恭謙讓的敖頃,近乎佛口蛇心的演技,讓他對這位不擇手段的人物很想唾面。可不論如何鄙棄,他站這牢門前當真是難以就那麼拂袖離去。
這還真是莫名其妙的糾結!
廉衡察情,失口一笑,搖搖頭再作失笑,事不關己道:“我這人吧,身無長物,唯獨彈性十足,又不是條幫虎吃食的忠犬,風裡楊花似的誰牢靠就往誰身上死黏,不自行散開爪子,旁人一般摳不開拍不掉且捨不得。這怪我,怪我。”
“小先生別太過自以為是。”秋豪瞥眼明胤漸次發黑的麵皮,咳嗽一聲,再道:“世子府從不冤枉好人。”
廉衡嗤笑,知自己已當不成光吃餃子不拜年的傻敦敦,便肅然正經,開始與世子府正面交鋒:“打條狗而已。惡犬傷人,礙眼。他爹既不是世子殿下的狗,殿下又何必計較真相。”
明胤:“真相?”
廉衡:“真相!”
明胤:“何為真相?”
廉衡:“有些真相真的不如假的,譬如此番打狗始末。而有些真相,假的就是假的,便是鼎烹斧挫,也得尋其真實。”
明胤羽睫低垂,良久:“你要的又是什麼真相。”
是昌明十年嘛?!
廉衡:“真相都是從泥沼裡打撈出來的。殿下何必髒了腳,離遠即是。”
明胤:“我若不呢。”
廉衡:“兩害相權取其輕。殿下是個聰明人。”
當此時,廉大膽不會知道,比起打狗或髒腳,十四年前灰燼底埋藏的真相對世子殿下才是真誅心。若他當真兩害相權取其輕,廉衡這隻“大害”,自然要被“寧可錯殺絕不錯放”了,哪還容得他此般活靈活現辭氣錚錚。
明胤:“你當自己很聰明?”
廉衡:“就怕聰明反被聰明誤。”
明胤:“趁你手腳乾淨,奉勸離開京城。”
您是在開玩笑麼?!
廉衡避實就虛:“小民雖說五毒俱全,但還未曾造孽。”
敖頃不是你正在造的孽麼?!
明胤雙眸如炬,語調疏緩卻字字直擊要害:“敖頃的確好用,你挑了顆一策萬全的棋子。你很會演。”
廉衡面色覃寒,一字一頓:“我從未,從未在他面前掩飾過對敖廣的憎惡。”
明胤:“何需掩飾。你越表現,他越不會承認身份。你不過想在真動了敖廣後,利用他欺瞞你的內疚之心,讓他寬宥了你。你倒算無遺策。”
高懸的燭火,令廉衡的臉色乍明乍暗。他對敖頃的內疚真實不虛,初識之日,只當萍水相逢,處交一月,才由些蛛絲馬跡推測出他真身,亦在那時尾隨了他,待敖頃抬靴跨進鎏金銅獅子鎮守的崔嵬府邸後,他冷笑三聲,本想就此斷袍斷交,端的這敖頃只是個善緣星君,根本無法惡言相向。久而久之,各拋仇懷,成了莫逆之交。若非烏叔擅動崇門,他一時又無法確保世子府保護葫蘆廟的真心,怎會如此赤|裸|裸地利用他。
可他分明清楚,敖頃背後使力,已非一次兩次。
廉衡:“殿下看山是水,草民確實打得一手銀算盤。不過,”他輕笑一聲,“不知殿下的金算盤底,派人守住葫蘆廟的心思有幾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