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大爺不怎麼信,但也沒拆穿,調笑著繼續往下嘮:“在國外長大可不得了哦,這是回來過暑假?”
“回來陪陪我這個老太婆咯。”
江川一動不動地打量著筒子樓,神情很專注。
也許是衣著打扮,舉止氣質都和這裡格格不入,在他打量筒子樓的時候,大爺們也都在目不轉睛地打量他。
這目光算不上友善,陳婆擋在江川身前,用手拍了下他的後背,催促他趕緊走。
有個大爺嘆了口氣:“你看看,還是人家孩子有孝心……”
“孝心”兩個字似乎刺到了江川敏感又脆弱的神經,他回過神來,掃了眼樹下的人,又瞥了一眼擋在身前的弱小身軀,沉著臉一言不發地進了筒子樓。
這樓道和灰撲撲的街有一拼,不僅牆上貼滿了牛皮癬般的小廣告,牆角還結著蜘蛛網,處處都在重新整理他的認知。
以前跟著交響樂團滿歐洲演出的時候也住過髒亂差的旅館,那時候已經驚為天人了,沒想到還有條件更差的地方。
陳婆不願和鄰居說太多,逃到江川前面,掏出鑰匙開啟一扇陳舊的防盜門。
她側過身,用目光示意江川先進。江川站在樓道裡沒動,透過門縫往裡看了看。
這樓外面瞅著破,屋子裡卻還好,幹淨整潔採光足。穿堂風輕拂而過,吹動了陽臺上盛放的月季花,空氣裡立刻浮動著幾許清香,和媽媽身上的味道很像。
他這才提步走了進去。
“你住南臥吧。”陳婆關上門,抬手指了下向陽的那間臥室,“條件和你原來的比不了,但勝在幹淨,我都打掃過了。”
江川沒吭聲,低著頭慢斯條理地換好鞋,然後穿著嶄新的拖鞋走進南臥,立刻被牆上掛著的各式各樣的樂器吸走了視線。
“鋼琴太貴咯。”陳婆跟進來,走到視窗的電鋼琴前,略帶討好地笑著:“我買了個插電的,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慣。”
江川的目光在陳婆臉上停頓幾秒,眉尾不斷下墜,圍繞在周身的氣壓降了下去,連帶著空氣都變沉了。
“他沒告訴你麼。”他凝著眉,嗓音也發涼,“我彈不了琴了。”
陳婆眸光一頓,眼裡閃過一絲訝然,十幾秒後才挪開視線,不大自然地岔開了話題:“坐車累了吧?廚房燉著老鴨湯呢,我去——”
“不用了。”江川走到床邊坐下來,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我想休息,勞煩您出去吧。”
房間霎時安靜了下來,靜得能聽見湯鍋裡發出來的咕嚕聲。
良久,陳婆低低地應了一聲好,走出臥室並且帶上了門。
江川偏過頭打量著牆上的樂器,眼神染上了幾分諷刺,耳邊再次回蕩起失望至極,也鄙夷至極的聲音。
“居然能幹出這種事!你和你那個上不了臺面的媽一樣下三濫!”
“你對江家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早知道當初就送你去學金融,好過現在廢掉,學什麼豎琴,搞什麼音樂,有什麼用?”
“音樂奇才?哈哈哈哈哈!不就是一廢物,還奇才哈哈哈哈哈……”
江川用力捂住了耳朵。可江洋的笑像穿透力極強的風,從四面八方漏進來,怎麼擋都擋不住。
這笑聲持續了好一陣兒,然後弱了下去,逐漸被熟悉的來電鈴聲掩蓋。
轟地一聲,江川栽倒在床上,表情非常痛苦,身體也蜷縮成一團,愧疚和懊悔如倒灌進來的海水,頃刻間便將他淹沒。
一幕幕極具戲劇性的畫面湧入腦海,揮都揮不散,爭分奪秒地折磨著早已破爛不堪的靈魂。
生命好似變成了一場笑話,時間也徹底失去了意義。江川一動不動地倒在床上,如同沉在不得天光的海底,沒有生欲,毫無希望,萬念俱灰。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陳婆進來送了好幾趟飯,絮絮叨叨地沒話找話。
但他睡不著也吃不下,沒有任何溝通的慾望,始終沒回應。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坐著不動都止不住出汗,江川捂著薄被,感覺自己像掩埋在土壤下的屍體,正在悄無聲息地腐爛。
穿堂風倏地漏進來,視窗的白紗簾飄起又落下,像極了掛在靈堂兩側的喪幡,他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兩道白影,眼裡漸漸起了霧。
“你就是阿婆的孫子?”
薄被被人一把掀開,一個長得很討喜的少年湊到面前,歪著頭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