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大前天吧,他一個站立在寒風中,孤獨、無助和無奈瀰漫在心頭。
像一條風雪中的野狼一樣,可憐地龜縮著腦袋,雙手抱著膀子,凍得抖抖瑟瑟,兩隻曾經兇殘的眼睛露出絕望的目光。
在野地裡匆匆行走時,因為天黑雪深,掉進一眼口小肚子大的井裡,井壁光滑,井水冰涼,將他的衣服溼透了。
溼衣服讓人變得更沉,剛一離開水面,就直往下墜,他用盡全身力氣也沒能爬上來。
當時,他想“我罪孽深重,老天要絕我啊!”
在漆黑的井底呆了一會兒,還是不甘心就此滅亡。於是,他脫下衣服,系在腰間,然後用作案的刀子在井壁上掏洞,一邊用刀挖,一邊用手摳。不知不覺,手指都摳出了血。
但身臨絕境的他此時什麼也不顧了,只一個勁兒地挖。每掏出一個洞,他就用腳蹬進去,用手攀著井壁,一點一點往上爬。
用了兩個多小時,才爬出來。出了井口,陣陣寒風襲來,一身冷汗立馬就幹了,溼透的衣服上很快結了冰,站在寒風中直打冷戰,內心深處不由生出陣陣悲涼。
更要命的是,他的腳踝還在爬上來的過程中受了傷,血流不止。可為了活命,他只能在野地裡像個瘋子一樣跑步取暖。跑得體溫上來後,他急忙跑向附近的村子,潛入村民家中偷了幾件棉衣換上。
“媽的,這是走到絕路上來了,”他感覺精神快要崩潰了,身體也快要垮掉了,“這樣下去,不被餓死也得給凍死。”
李睿凝望著佈滿霜花的田野,一種蕭索的悲涼從心底升起,“他就像個野狼一樣,整日流浪、逃亡,可能就快死了。”
溫柔疑惑的目光看著他,“快死了?你怎麼知道?”
“他一方面要躲避警方的抓捕,一方面要躲避風霜雪雨的侵襲,每天吃了上頓飯不知道下一頓飯在哪兒吃、吃什麼。”李睿似乎能夠感受到小個子的心境,“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也是他感到最淒涼的時候,遠遠近近那一片黑乎乎的村落,卻沒有一處是屬於他的落腳點。”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看著一望無際的原野,更是不知道何處才是他的歸宿,時時刻刻有一種走到了人生盡頭的感覺。”
溫柔過去拉了拉他的手,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李睿,你沒事吧?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李睿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我只是身臨其境地感受他在想什麼。”
溫柔不明所以,“你現在還有這本事了?”
“還記得我大學選修過心理學嗎?”李睿看向溫柔,“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論認為,犯罪行為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間的衝突導致的。兇手的內心世界極其扭曲,這意味著本我、自我正在走向毀滅,甚至已經毀滅,換句話說,他可能有著雙重人格。”
“難道殺人的是他的另一重人格?”溫柔將信將疑地問道。
“也許吧。”李睿嘆了口氣,“我感覺我們離他已經很近了,但又抓不住他,他的腳步不會停下,我們必須比他更快才行。”
晨霧在田野上織出灰白的紗帳,李睿的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細小的冰晶。
他突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粉筆灰味——這讓他想起大學階梯教室裡,總愛把弗洛伊德畫像掛在黑板旁的周教授。
那是十年前深秋的午後,陽光穿過梧桐葉的間隙,在心理學課本上投下搖晃的光斑。
“李同學,你說說看。”周教授的手指敲打著講臺上那本《夢的解析》,眼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刀,“為什麼說犯罪是潛意識的洩洪口?”
年輕時的李睿站起身,白大褂袖口還沾著解剖課的福爾馬林味“就像化膿的傷口需要切開引流,某些扭曲的心靈會把暴力當作……”
他的餘光瞥見前排溫柔的後頸,她髮梢的金色絨毛在陽光下像層薄紗。
“說得好!”周教授突然用粉筆在黑板上畫了個扭曲的人形,“但你們記住,每個惡魔都曾是天使的碎片。要找到那個讓聖光碎裂的裂縫——”
粉筆“啪”地斷成兩截,白色粉塵簌簌落在講臺邊緣。
“裂縫……”李睿喃喃重複著,突然蹲下身。
霜花覆蓋的田壟上,幾片被踩碎的枯葉形成特殊圖案——左深右淺的腳印間隔突然變密,像瘸腿者最後的掙扎。
他掏出證物袋,鑷子夾起一片沾著膿血的枯葉,“他在潰爛,不僅是傷口。”
溫柔的手機突然震動,雷辰發來的監控截圖在螢幕亮起深夜的國道旁,有個跛腳身影在自助洗車機前沖洗左腿。水柱沖刷下的陰影裡,隱約可見襪子外翻的勞保鞋,鞋幫處露出半截菱形格紋的襪邊。
“他想回家。”李睿猛然起身,白大褂下襬掃起細碎的霜粒,“如果一個人受傷了還奮不顧身地這樣走,那他的終點,應該就是自己的歸宿。”
有人說,苦難是一個催化器,它可以讓一個堅強的人更堅強,也可以讓一個冷漠的人更冷漠。
他確實邁上了回家的路,在他瀕臨死亡的那段時間,他總是莫名其妙地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回去,就像一頭放歸曠野的狼,即便是死了,也不會回頭。